皇甫嵩低眉喝茶:既然你们有你们的难处,那他也有他的志向。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咬住他人不放。你们这样,谁还敢做好事?等到你们自己需要帮助,也就没有人肯伸出援手了。
众人纳闷,原来对曹操极其苛刻的皇甫嵩怎么改变了立场?他们还是不甘心,理论他们不得已的难处。
第二路军战功最卓著,将帅们的结局却最不好。
曹嵩手臂一挥:你别老拿死吓唬我。真是荒唐!他们苦,全天下都苦!那些受苦的百姓何止几十万几百万?你解决得了吗?还有,朝廷要减俸禄,你就这么蛮干,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曹操在外出征时,他是那么想念牵挂着他,如今回到身边,麻烦跟蜂蜜沾鸡毛似的甩都甩不掉地跟了回来。曹嵩年事已高,年近六十的老人心理承受能力远不如从前。
曹嵩几乎用遍了所有态度阻止曹操不去上任。他的不同意的理由是,朝廷派他去,一定是经过再三考量。他既能带兵又会治世,越是艰难的地方,越需要这样文武兼备的官员。
皇甫嵩坐定后,低眉喝茶:圣人论势,智者论事,小人论人。
曹嵩表面上显得痛恨有曹操这样的儿子,私下里也从未说过自己喜欢他。不过,这么多年为他操心费力解决问题破费家财,却被曹嵩认为理所当然。
曹操终于被激怒:不就是馈赠了年俸吗?年俸是我的,我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朱俊因为母亲病故,要回老家奔丧。孙坚在攻打宛城黄巾军时,领兵进攻,独当一面,亲冒矢石,率先登上城墙。部众纷纷紧随其后,攻克宛城,被封为别部司马,年俸一千石。
曹嵩一愣,合着刚才的话白说了,气得一声:哼!
曹操苦笑,改圈坐姿势成跪坐姿势,诚恳地看着曹嵩:父亲,我只是看到那些士兵们跟随我南征北战,上有父老下有妻儿,为富人耕种,到头来欠下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可朝廷要扣他们一半的俸禄,所以我才决定……我要是把一千石年俸拿回家,对我们家来说,只是增添了财富。而分给他们,至少二百多个家庭二千多口人吃上一年的饱饭。如果他们真想要杀我,那我就先到那边陪伴祖父。
连皇甫嵩都怕了的糟糕地方,曹操是否能被说服放弃前往?
曹操突然愣住,用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感看着曹嵩。曹嵩悲伤绝望到不想再用目光给曹操任何暗示和解释,恍恍惚惚地从席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喃喃自语:你去吧,我只当少生了个儿子。
皇甫嵩听到曹操被外放到济南的消息,赶紧写信给曹操:那可是个皇甫嵩在北地太守任上就听说的“乱国”,是个素来治不好的奇怪顽恶之地。
朱俊走后,孙坚和受打压的皇甫嵩走动得多些,有时候就和皇甫嵩一起看守陵园。皇甫嵩毕竟是君子,他兢兢业业看守陵园,无论身居何方,朝廷对他是远是近,他都一样安之若素,决不近不恭远生怨,令孙坚相当敬佩。
众人还是不服,七嘴八舌地将这件事说明白,至少他们谈论曹操,不代表他们就是“小人”。
张让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找曹操的父亲到跟前,出口恶气。
他这么大方,明摆着给我们难堪,让我们被部下瞧不起!你有当了大半辈子的大司农父亲支撑,吃穿不愁。我们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你这根本就是埋汰我们!
曹嵩原本都懒得跟曹操再说起他白送钱财这件伤心事,被张让一训,气得胸口像被堵上一大块石头,回到家就把张让的原话像一支支利箭射向曹操,末尾问一句:你想干嘛?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第二路军所有在京官员聚会,曹操由于忙于济南相上任之前事宜,没有赶得及前来参加,诸位将校很自然地提到这件事。
就一件看似平常的上级怜惜下属的事,让曹操落得里外上下都不是人。曹操突然大声问曹嵩:俗话说‘知子莫如父’,您是我父亲,您都不了解我。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皇甫嵩被贬到园陵看守墓园,但从不后悔当初没听阎中的话,如今落到这种境地。皇甫嵩自己受贬,不想让属下受委屈,多次上书要为副将傅燮讨功。
曹操看着始终哭丧着脸的曹嵩,说:父亲,你我都是天子门生。既然我们享受了最高的教育,得到最好的待遇,就应该在国家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奉献自己……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白送钱倒跟大反贼挂上了钩?人都说千金散尽情义在,怎么反倒成了孳生烦恼的由头?
曹嵩猛地打断曹操,目光恨恨地:得了!你那么多年书白读了!简直蠢到家了!
曹操原本以为满有把握上任济南,谁知曹嵩又说出让他耳朵听出老茧的三个字:不能去!
皇甫嵩进来,众官员竟然让他评理。大家知道皇甫嵩不待见曹操,以为这状告得胜算必然。皇甫嵩扫视在场所有人,说:诸位,凡人会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抨击他人。但你们是经过战场生死考验的军人,应该能体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曹操看着曹嵩穿上鞋,消失在门廊尽头。父亲怎么会这么说话?他始终还没能读懂父亲,弄明白官场。他好像天生就没有掌握开启曹嵩的心灵和官场规则的密码。那个领域,对曹操来说,太陌生太玄奥。
曹操说完起身就离开曹嵩的书房。曹嵩皱眉,他最讨厌曹操这样冷落他。看着曹操消失在窗边的背影,独自抱怨:世道正常,是我生了个不正常的儿子。
第二路军同仁算是被皇甫嵩镇住,可又有人不干了。
由于傅燮曾在战前和皇甫嵩联名上疏给皇帝,状告十二常侍。如今皇甫嵩已经受到惩罚,赵忠多次从中作梗,要求办傅燮的罪。刘宏也记得傅燮说的那些话,既不加罪也不加封。给了傅燮一个虚职,只有名号和微薄的俸禄,连官署都没有,傅燮上书称病不领。
曹操语塞,他没想到会得罪太监,甚至有可能得罪皇帝。
曹操刚散尽千金,如今又要将他送到济南国那座炼狱,济北是黄巾军闹得比较厉害的重灾区。曹操去那儿,年轻鲁莽不要命,什么出格的事都干得出来,有去能不能回都很难说。
曹嵩拍着几案,痛心疾首:张常侍可把话撂下了,你再这样,就会犯下杀头之罪,你知道不知道!
丁蕙拿着细麻丝从织房里探出头回话:父亲,阿瞒刚出门了。
曹嵩的伤心与痛恨还没过去,当街散金的事又引起更大不满,甚至是愤恨。
曹嵩觉得话还没说完,起身走到门口,对着曹操的书房喊: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年纪这么大了,为你撑不了几年,你要好自为之!
倒霉的曹嵩耷头垂肩站在张让面前,听张让呵斥:你儿子想干嘛?拿着皇帝恩赏的俸禄树立名声,为沽名钓誉?想拉帮结派?别忘了,张角的尸骨还没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