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玄点头。
曹嵩说服曹岳夫妇,给李家写信,说曹莹在京水土不服,突然病重,并给了李家不少财物,让李家另娶。
桥玄摇摇手,晃着头说:都快活到那边去了,还休息什么呀?到了阎王爷身边,有的是时间休息。过去年轻时候,别人勤奋学习,我却忙着体验生活;后来当官,别人喜欢沽名钓誉,我想要为民做事;如今年老,别人忙着休闲养生,我倒爱上研读典籍。哈哈,人生啊,我好像一直倒着过,拧着过,就这样……快过到坟墓里去了。
说白了,就是去抢故乡人的名额。
曹操在家待得很烦,听说桥玄重新开门迎客,便来拜访桥玄。
师生二人会心欢笑。
曹操问桥玄:您不是说过“上天无知无欲”吗,人间的事还应该靠人们自己解决。
京都高官林立,人口有限,每年等待被举为孝廉的至少排队排到十几年以后。聪明有门路的官家,大多回到故乡买通地方官员。
没过多久,一乘八抬大轿将曹莹吹吹打打送到宋奇府上。
桥玄放下竹简:这就对了。生命在于永不止息的体验,越多的经历,越能增加生命的内容。真是后悔啊,在太学时没好好学习。
曹嵩看着圈坐在对面的曹操:你认为该怎么办?
桥玄点头:是啊。太守以下的官职不许带家眷,在外地做官。孤单得无事可做,不读书还能干什么。
曹操微笑着沉默。须发花白的桥玄,他说的话和他费力看书的样子长留记忆。
桥玄假作生气瞥一眼曹操:生命是用来干什么的?
曹操很多时候夜里跑到刘春那去过夫妻生活,晾着丁蕙,导致丁蕙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曹操害怕遭到父亲抱怨,想要用心做几回功,丁蕙怄气不伺候,弄得曹操火急火燎,只好又跑去刘春那里消解激情。
桥玄仰头,迷茫地看着上方:上天自有安排。
桥玄这么大岁数,居然还眯着眼睛趋在竹简上看书。只是他的头发突然花白,用一根竹簪子轻松别在头顶。
曹操不解:自古拆婚如拆屋。又不是当真不嫁,实在不能嫁,能有什么后果?
老年丧子,连遭贬职,壮志难酬,逐渐消磨了桥玄的意志。曹操看着桥玄,感觉他眼中的前辈已经陌生,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桥大公子”,反倒有种宿命。
一天天期盼,曹操在家待得很难受,每天除了看书,写扼要,就去看看刘春。刘春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无论曹操何时去,刘春都跪地给曹操端茶倒水,捏肩揉背,鱼水相欢,恩爱得不行,好像他俩才是正牌夫妻。
曹操更加直接反对:他宋侯既然只是缺一个妾,干脆就让曹侯帮他另外找一个。
桥玄感叹:圣人、能人、凡人往往集于一身,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得到,而在于感受。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生在百姓家,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也未尝不好。人思考的东西越多,就越遭受困扰。古往圣贤越追寻越迷茫,越追寻越痛苦,越追寻越孤独。
在当时,朝廷提倡以孝治国,举孝廉是直通仕途的重要渠道。
这个王吉就是前面被桥玄勒令退学的那个人,拿不到毕业证,照样可以做官,这要看他是谁收养的。
曹操寻思:圣人和贤人都不在了?
李家当然不愿意娶一个生过重病的媳妇,很快来信,同意另娶。
曹嵩盯着曹操:这样做的后果,你知道吗?
桥玄灿而一笑:呵,难为你还记得。圣人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贤人学而知之、利而行之;凡人困而知之、勉强而行之。
曹操摇头:无论有多么迷茫、痛苦、孤独……我想,我还是愿意做追寻者。
曹操顺手拿起几案上碟子里的一颗冰糖青梅扔进嘴里咀嚼,酸得皱起眉头,又被甜得眯起眼睛。嚼几下吐出梅子核:能怎么办?告诉曹侯,说我们家莹儿已有婆家。
曹家从此和皇亲国戚攀上亲戚,曹嵩更加感激曹节。两人的关系本来因为曹操那篇危险的报告有些疏远。但曹节为曹嵩出了个主意,让曹操回到谯郡弄个孝廉身份,好登入仕途。
曹嵩表示担忧,说这有点难办。
曹操脱口而出:物极必反?
曹操既不知道曹嵩和曹节勾结贪污国库,也不知道曹嵩随口跟曹节说曹莹未有婚配。
曹嵩对曹节,如同一只乞食的小狗,时刻担心主人会不高兴而让他失去依靠。他咬咬牙,最终选择花重金让曹莹和李姓公子悔婚。
曹操想起问:先生,您说您的知识都是在任上学到的?
从少年时候拿着一卷竹简只是为了做给曹腾看,到现在成了不拿竹简就坐不住的习惯。他一直是个很特别的读书人,拿着竹简可以想任何事情。这会儿,又为曹节的来信烦得头疼。
桥玄将曹操带来的壮游报告前后看了好几遍。放下竹简,对曹操慨叹:这种现状已经持续一二十年,国家灾难深重,官员私心保己,实在令人痛心。要是再不改变,天下早晚要乱。
曹嵩一把摁住曹操再次伸过来的手,把碟子端到几案下。他实在是对曹操绝望透顶,看来他这觉悟离能当官还很遥远。还是继续当“二傻子”养着,情愿让他“啃老”比较保险。
宋奇为了表示对曹家的重视,特地为曹莹父母购买一处规模类似夏侯渊家的宅院,并且也只相隔百步,给曹岳夫妇居住。家中仆人、度用一应由宋奇供养。留下曹莹的父母,也好了却曹莹思亲之苦。
曹操回答:体验和经历。
曹嵩连连点头,颇为赞叹曹节的智慧。按照曹节交代的如此这般,疏通关节,只等王吉到任。
曹操纵有奔腾热血,也难免艰难与困苦。对于追寻者,从来就没有一条笔直的坦途。他将如何做一名追寻者?
妻妾越位,难免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曹操问桥玄:先生,您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要注意多休息。
曹操小心地说:现在不需要太专心,别看坏眼睛,累了就休息。
桥玄点头:嗯,剩下的都是凡人,经受困惑。天下之事,只有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才能有所动作。
曹嵩没办法,将这样做的后果大概说了,淡化了得罪曹节的后果。
桥玄上次托病辞官,这次又以七十五岁高龄被任命为光禄大夫,掌管议论应对。
曹节诡秘一笑,这有何难,过不了多久王侯的二儿子王吉去沛国任相,等他赴任,我就给你介绍一下,你去找王侯给他儿子打个招呼,弄明年的孝廉名额,我就好找人给阿瞒做推荐。
孝廉名额需要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定额,曹嵩虽然位高权重,但还是重不过袁绍等那样的三公和贵戚人家。
曹嵩为难,不答应宋奇情有可原,要是得罪曹节,事情可就真的难以收拾。他曹嵩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家业,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宋皇后特地召见宋奇和曹莹,曹莹虽然是妾,但享受的待遇已经超出宋奇的正妻。外人却不知道曹莹的苦衷,尽管表面看起来很光鲜。
曹操忧虑:要是真乱了怎么办?
曹嵩在书房里闷坐了很久,实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猛一抬头看见曹操拿着一卷竹简倚靠在对面的树下纳凉。心想他是长子,也该为家事拿拿主意。曹嵩要曹操进来,曹操听到曹嵩的喊声头皮一紧,不得已卷起竹简,仅仅十几步路的距离,他就想了好多曹嵩要找他的理由,但没想到是堂妹曹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