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我当时根据什么理由离开祖国,虽然我全仗隐退,方始苟全了性命,耐熙,我实在不能再继续这可憎可怕的流亡生活。唉!难道长此以往,不也是一样地哀伤而死吗?我千百次催促黎伽,一同离开这异国的乡土。但是他反对我的一切决定,用千百种托词将我维系在此。似乎他已经置祖国于脑后,或不如说把我本人置诸脑后,对于我的不愉快,他竟无动于衷到这程度。
我将要把自己禁闭在那些对于我自己比对于被监禁的妇女更为可怕的垣墙之内。在那里边,我将永久发生猜疑,妇人们的殷勤丝毫不会减少这种猜疑。在我床上,在她们怀中,我将享受的无非我的焦虑不安。在那非常不适宜思索的片刻,我的忌妒会设法叫我思索。心永远向爱情关了门的、卑劣的奴隶,人类的渣滓,如果你们认识我的境遇之不幸,你们就不会再为你们的境遇而呻吟。
认识温和恬静的生活的可贵,将自己的心安息在家庭之间,除了故乡之外不认识其他乡土——这样的人实在有福了!
我生活在野蛮的水土之中,眼前一切使我烦恼,我感兴趣的一切都不在身边。暗淡的哀愁占有了我,我陷入丑恶可怕的颓唐心境,仿佛化为子虚乌有,仅仅在阴惨的忌妒之火中燃烧起来,并且在我心灵中孕育恐惧、猜疑、仇恨与懊悔的时候,我才重新恢复了自己的面目。
(寄伊斯巴汗)
一七一九年,舍尔邦月四日,于巴黎。
我真不幸!我冀求重见祖国,说不定回到祖国我将更其不幸!唉!回国后我做什么呢?我将要把自己的头颅带回去奉送敌人。这还不算:我走入后房,必须对于我在远方的那一悲惨时期加以清算。如果我在那里发现罪人,又将如何?如果在这样辽远的地方,我一兴念及此,已经不堪忍受,那么我身临其境,触目惊心,又怎么办?如果我必须耳闻目见我所不敢想象——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一切,又将如何?最后,如果我亲自命令的刑罚必须成为我的惶惑与绝望的永恒印记,那么又将怎么办?
耐熙,你是了解我的,你一向熟悉我的心情,如同你自己的心情一样。你如果知道我伤心的现况,将不免对我发生怜悯之情。我盼望后房来信,有时整整盼望半年。我计算流逝的韶光,焦急不安,度日如年。可是盼望已久的时辰一临近,我心中突然起了革命:我用发抖的手,拆开决定命运的信。平时令我失望的焦急不安,对于我反而成为最幸福的境界,因为我怕发生对于我比千灾万劫更残酷的打击,使我失去这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