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族”还存在的话,朱新礼将是一名“族长”,是整个族里掌握最高权威的大家长。事实上,他就是汇源的大家长。他事无巨细地管理着整个公司,巡视下面分公司,会如同家里老人一般与员工唠嗑,问一些“家是哪儿的,在哪个学校毕业的,结婚没有,老婆是干什么的,孩子多大了,在哪儿上学”的家长里短。他既管着汇源数十亿元资金的集团战略,又管着招待客人的果汁浪费没浪费的问题,连员工搬新房同事祝贺乔迁之喜他都要规定不许送礼。他的大家长作风,也注定了汇源的管理文化具有“骂你才是信任你的”的成分。赵金林刚来的时候,常遭到朱新礼指名道姓的批评,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后来习惯了,觉得应该这样。他说,尽管朱总常生气、发火,但从不记仇,说完就过去了。对于下面的员工来讲,有时候老总不批评了反而是边缘化的迹象。原先有个厂长就问:朱总好久没批我了,是不是对我有看法?后来这人离开了汇源。
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朱新礼,用人第一条,孝敬父母,如果你不孝敬父母,他不跟你玩。他认为,你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谁敢和你共事。汇源的多名员工均告诉我,每年春节都有老人奖。有父母的人发500元现金和价值300元的果汁,如果父母不在,就发给岳家(婆家)。他要求员工交回寄钱寄货的回执。
他本性里有儒家文化做底子,又受到中国乡族传统观念的熏陶。
朱新礼的父亲原名朱世智,他那一辈的兄弟都按照仁义礼智信排序取名的。新中国成立后,朱父改名为“朱世庆”。朱世庆少小读过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逢春节,朱家院子里挂满了给村民写的对联。朱新礼小时候村里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生产队里的人都上朱家,围着朱世庆坐上满满一圈。朱世庆就讲故事,讲孔融让梨、三国演义、西游记等。朱新礼也坐在一边听。他家的教育非常传统,家里来客人应该怎么说话、怎么站、怎么坐,要求严格。在路上见到老人,应该站到路边,让老人过去再走。
并购被叫停,对汇源是次伤筋动骨的打击。员工士气低落,可口可乐提高工资的承诺化为泡影,有些人几百万元、上千万元的期权也没了。汇源解散的营销体系又要重建。但是朱新礼仍没放弃上游产业的梦想,甚至进军有机农业。
汇源上市的部分是直接面向消费者的。尽管在高浓度果汁占据了52%的市场份额,但是在低浓度果汁这一块市场,汇源并不擅长,不过占据6%~7%的市场份额。万荣、万州等地的果园基地,以及密云有机农业基地,都属于汇源集团未上市的部分。对于朱新礼来讲,他更希望做产业的上游供应商。与农民和土地打交道,牵涉上百亿元资金的产业,更符合这位喜欢宏大场面,又有乡土情怀的涉农企业家的梦想。
朱新礼在并购案中,说了一句著名的“卖猪论”:企业要当儿子来养,当猪来卖。这句话是他在广州上培训班时,一位教授讲的。那位教授说,中国创业的人,总是把企业当儿子,最后再当老子。创业人死了,企业也死了,很不懂得把这个企业当成一种商品,在交易中创造更多的价值。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乡亲父老是一个整体。富甲一方,即意味着泽被一方的责任。同村、同乡、同族,这是在血缘与地缘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坚固纽带。朱新礼先是捐献200万元给东里村修新房、新路,后又捐献1000万元给东里村(700万元给东里东村,300万元给东里西村)支持新农村建设。村里的水泥路都是他修的。东里东村81岁的王京法当年曾和朱新礼一起共事,王京法说:“他(朱新礼)从老家发迹了,没有忘记老家。”
在三个多小时的采访里,我唯一见到笑呵呵的朱新礼变脸,就是谈到“卖猪论”。他拉长了脸,笑容瞬间被抹去。他用冷嘲的语气提及抨击卖猪论的专家:“这种人我觉得很可笑。但不要和他理论,理论的话我觉得自己丢人。”
农村、农业、农民,是朱新礼心头一抹挥不去的故乡的影子。我询问他有关外资企业在中国农业的投资,他回答:“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从农村里出来的,对中国的农村农业非常熟悉,熟悉就有感情。这和外资不一样,他们什么赚钱就去做什么,投资农业周期长风险大,所以他们对农业这一块还是说得多,做得少。很多人觉得,外资对农民有一点惧怕,感觉很难组织。实际错了,中国的农民,只要你帮他,不和他们抢利益,非常好相处。”
他觉得只有农民才会明白农民对猪的感情、猪对农民的意义。他记得家里父亲喂猪的时候,伺候那个猪比照顾儿子还好。父亲每次都亲自喂猪,看着猪吃得欢,站在一边就高兴。儿子吃饭,父亲肯定不会亲自喂。
几年前,他打算将汇源上市部分卖给可口可乐。众所周知,2009年3月,商务部以违反《垄断法》为由,叫停了“可口可乐并购汇源”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