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佐根漫不经心地伸伸腿,嘴唇上略带嘲笑,走到库图佐夫跟前,举手碰了碰帽檐。
“敌人左翼被打退,右翼被打败。阁下您要是看不清,那就别说您不知道的事。请您回到巴克莱将军那里,告诉他,我决定明天向敌人进攻。”库图佐夫严厉地说。大家都不作声,只听见老将军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敌人各方面都被打退,为此我感谢上帝和我们勇敢的军队。敌人被打败了,明天我们就要把他们赶出神圣的俄国土地!”库图佐夫画着十字说,接着流出眼泪,抽噎了一下。伏尔佐根耸耸肩,撇撇嘴,默默地走开去,对老先生的刚愎自用感到惊讶。
“能不能请殿下指挥第一军?”
库图佐夫眼睛没看伏尔佐根,吩咐写出书面命令。前任总司令千方百计想弄到这份书面命令以推卸责任。
库图佐夫停止咀嚼,惊奇地盯着伏尔佐根,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伏尔佐根发现老先生的激动,含笑说:
库图佐夫正在同拉耶夫斯基谈话,同时口授命令,伏尔佐根从巴克莱那里回来,报告说,巴克莱·德·托里将军希望得到总司令下发的书面命令。
“等一下,诸位!”他说,“仗打胜了,但俘虏缪拉并没什么了不起。最好还是慢一点高兴。”不过,他还是派了一个副官向全军通报这消息。
拉耶夫斯基报告说,部队坚守阵地,法军不敢再进犯了。
“你去一下,老弟,”他对叶尔莫洛夫说,“去瞧瞧能不能作些什么。”
“哦,他来了,我的英雄。”库图佐夫对一位走上土岗的魁伟英俊的黑头发将军说。原来是拉耶夫斯基,他在鲍罗金诺战场的主要据点上待了一整天。
库图佐夫皱了皱眉,下令陶赫杜罗夫去指挥第一军,他又请亲王回来,说在这重要时刻他不能没有亲王。当缪拉被俘的消息传来时,参谋官们向库图佐夫祝贺,他微微笑了笑。
上午十一时他接到消息,被法国人占领的尖顶堡又被夺回来,但巴格拉基昂公爵负伤了。库图佐夫长叹一声,摇摇头。
库图佐夫听了他的话,用法语说:
“正好相反,总座,在胜负未定的时候,总是强者胜,”拉耶夫斯基回答,“我认为……”
“凯萨罗夫!”库图佐夫叫他的副官,“坐下,写明天的命令。你呢,”他对另一个副官说,“去前线宣布,明天我们进攻。”
听说明天就要向敌人进攻,又从军队上级证实了他们愿意相信的事,身体疲劳、情绪动摇的官兵们又都得到了安慰和鼓励。
亲王走后不久,可能还没到达谢苗诺夫村,亲王的副官就回来对总司令说,亲王要求增加军队。
“去巴格拉基昂公爵那儿,详细了解情况。”他对一个副官说,接着就对站在他后面的符腾堡亲王说:
库图佐夫费力地嚼着炸鸡,眯细眼睛愉快地瞧了一下伏尔佐根。
伏尔佐根想。他狠狠地瞧了一眼库图佐夫面前的几道菜,就照巴克莱的吩咐,加上自己的见闻和理解,向老先生报告左翼的情况。
库图佐夫在果尔基,在俄军阵地的中心。拿破仑对我方左翼的几次进攻都被打退了。在中央,法军没有从鲍罗金诺前进一步。乌瓦罗夫的骑兵迫使法军从左翼逃跑。
“我不能对总座隐瞒我亲眼目睹的事……军队分崩瓦解……”
侍从武官伏尔佐根在午餐时来到库图佐夫跟前。他就是走过安德烈公爵旁边时说战斗应该移到旷野的人,也是巴格拉基昂所憎恨的人。伏尔佐根从巴克莱·德·托里那里跑来,报告左翼的情况。精明能干的巴克莱·德·托里看到伤兵成批后撤,后卫混乱,断定打了败仗,就派亲信来向总司令报告。
库图佐夫仍在皮埃尔早晨看见他的那个地方,垂下白发苍苍的头,放松笨重的身体,坐在铺毯子的长凳上。他没有发布任何命令,只是对别人的建议表示赞成或者不赞成。
“好,好,就这么办吧!”他回答他们的建议说,“行,行,去吧,好孩子,去瞧瞧!”他时而对这个时而对那个说;或者说:“不,不用,还是等一等!”他听取给他送来的报告,下属请求指示,他就作指示,但他在听取报告时似乎并不关心人家说的意思,却注意人家的脸部表情和说话腔调。他凭多年的作战经验和老人的真知灼见懂得,领导几十万人进行生死搏斗不是一个人所能胜任的;他知道,决定胜负的不是总司令的命令,不是军队所处的地理位置,不是大炮的数量和杀人的数目,而是一种叫做士气的不可捉摸的力量。他留意这种力量,并竭力加以引导。
“您看见了?您看见了?……”库图佐夫皱紧眉头嚷道,很快地站起来,向伏尔佐根走去,“您怎么……您怎么敢!……”他双手颤抖,做出威胁的姿势,上气不接下气,嚷道:“您怎么敢跟我说这种话,阁下。您什么也不知道。您替我转告巴克莱将军,他的情报是不确实的,战斗的真实情况我总司令比他清楚。”
伏尔佐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目的是要表示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军人,让俄国人去把这老废物当作神明吧,他可是知道在同谁打交道。“老先生(德国人私下都这样称呼库图佐夫)倒过得挺自在!”
库图佐夫的话,他的命令,传到这种联系的最后一环时已经走了样。传到各个角落的命令甚至同库图佐夫的原话毫无共同之处;但是他说的意思却已传遍各处,因为库图佐夫说这话不是出于狡猾的考虑,而是出于真挚的感情。这种感情潜藏在总司令心里,也潜藏在每个俄国人心里。
伏尔佐根想争辨,但库图佐夫打断他的话。
“那么,您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我们应该撤退吗?”
库图佐夫整个脸部表情是凝神、镇定而又紧张,他勉强忍受着衰老身体的疲劳。
三点钟不到,法军的进攻停止了。库图佐夫看到,从前线回来的人和站在周围的人个个脸色极度紧张。库图佐夫对超过期望的胜利感到满意。但老人的体力不支。他的头几次低低垂下,像要跌倒似的。他打起瞌睡来。有人给他送来了午餐。
谢尔比宁从左翼送来法军占领尖顶堡和谢苗诺夫村的消息,库图佐夫从战场上的声音和谢尔比宁的脸色上看出,消息是不好的,就站起来,像是要伸伸腿,挽住谢尔比宁的手臂,把他领到一边。
全军的情绪,也就是所谓士气,照库图佐夫的话来说,就是战争的主要神经,靠的是一种神秘的联系。库图佐夫颁发的明天作战的命令,就是通过这种联系同时传遍全军队的每个角落。
“我方阵地所有据点都落到敌人手里,由于没有军队,无法把他们击退;士兵逃跑,无法阻止。”伏尔佐根报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