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库图佐夫重复说,用他那只笑得眯起来的独眼瞧着皮埃尔。
“我知道,要是我向总座禀报,您会把我赶走,或者说,您已经知道我所禀报的事了,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在乎……”陶洛霍夫说。
“对,对,一点不错。我们的左翼如今非常非常强。”
“马林那几句诗……那几句诗……怎么说?关于盖拉科夫他写过:‘你去军校当教员……’你背背,你背背。”库图佐夫说,显然想笑出来。凯萨罗夫念诗……库图佐夫笑眯眯地按诗的音节点着点。
“民兵,他们都穿上干净的白衬衫,准备为国牺牲。多么英勇啊,伯爵!”
保里斯向他的将军说了几句话。别尼生伯爵便招呼皮埃尔,请他一起视察防线。
半小时后,库图佐夫去塔塔利诺瓦。别尼生带着随从和皮埃尔去巡视防线。
“噢,噢!”
库图佐夫这时已来到村里。他来到附近一所房子的阴影下,坐在哥萨克给他飞快端来的长凳上,另一个哥萨克在他前面铺了一张地毯。一大群衣着华丽的随从围住总司令。
等皮埃尔离开库图佐夫,陶洛霍夫向他挤挤眼,拉住他的手。
“叫他到我这里来。”库图佐夫说。副官传达了总司令的意思,皮埃尔向长凳走去。但有个普通民兵赶在他之前走到库图佐夫跟前。这是陶洛霍夫。
这时,保里斯使出他那宫廷侍臣的灵活劲儿,故意同皮埃尔并排走近总司令,同时落落大方地低声对皮埃尔说话,仿佛在继续已开头的谈话:
“左翼究竟怎么样?”皮埃尔问。
皮埃尔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向库图佐夫鞠了一躬。
在最高统帅部里存在着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库图佐夫派,一派是总参谋长别尼生派。保里斯属于后一派,可是谁也不会像他那样既卑躬屈节地向库图佐夫表示敬意,又使人觉得这老头子不中用,全部事务都是别尼生一人在主持。如今到了会战关键时刻,这件事应该导致库图佐夫垮台,把大权交给别尼生,如果库图佐夫赢了,也要使人觉得一切都是别尼生的功劳。不论怎样,明天一仗后就会嘉奖许多人,提拔一批新人,因此保里斯今天一天都处于兴奋状态。
“是的,这事很有意思!”皮埃尔说。
“他是个骗子手,无孔不入!”有人回答皮埃尔,“您知道,他降了职,现在又要往上窜了。他提出过一些作战方案,夜里爬到敌人的哨兵线……是条好汉……”
在凯萨罗夫之后,其他熟人也纷纷走到皮埃尔跟前。皮埃尔来不及回答大家向他提出的有关莫斯科情况的问题,也来不及听取人家的讲述。人人脸上都露出兴奋和惊惶的神色。不过皮埃尔觉得,一部分人激动只是因为考虑到个人的成败得失,另一部分人激动则不是由于个人问题,而是关心众人的生死存亡。库图佐夫发现了皮埃尔和聚集在他周围的人群。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皮埃尔问。
皮埃尔说了他想参加战斗和观察阵地。
“啊!……真是天下无双的好百姓!”库图佐夫说,闭上眼睛,摇摇头。“天下无双的好百姓!”他叹息着又说。
“噢……噢……”
“哦,这您以后会看到的,主要是看左翼……”
皮埃尔在拥挤的人群中踉踉跄跄地走着,不断向四下里环顾。
“要是总座需要一名不怕牺牲的人,请别忘记我……也许总座用得着我。”
“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幸会,伯爵,”他旁若无人地大声说,声音特别坚决而庄重,“天知道明天我们中间谁能活下来,我很高兴现在有机会对您说,我对我们之间发生过的误会感到遗憾,我希望您对我不再存什么芥蒂。我求您原谅。”
“你说民兵什么?”他问保里斯。
保里斯拍拍弄脏的膝盖(他大概也在圣母像前跪拜过),笑眯眯地走到皮埃尔跟前。保里斯服饰讲究,显出雄赳赳的军人气派。他身穿长外套,像库图佐夫那样把鞭子搭在肩上。
“不瞒您说,我对您私下说说,我们的左翼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保里斯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这绝不是别尼生伯爵的本意。他主张在那个土岗上设防,根本不主张……可是,”保里斯耸耸肩膀,“总座根本不同意,也许是别人硬说服他的。要知道……”保里斯没把话说完,因为库图佐夫的副官凯萨罗夫这时走到皮埃尔跟前。“哦!凯萨罗夫将军,”保里斯落落大方地招呼凯萨罗夫,“您瞧,我正向伯爵说明我们的阵地。总司令对法国人的心思摸得真透!”
“但我想看看右翼,据说右翼兵力很强,”皮埃尔说,“我很想看看莫斯科河和整个阵地。”
“总座,他们都穿上白衬衫,明天准备牺牲。”
“好,好。那么,安德烈公爵的团在哪里,您不能给我指点指点吗?”皮埃尔问。
尽管库图佐夫裁去了司令部里所有的冗员,保里斯在人事调动后仍留在司令部里。保里斯被安置在别尼生伯爵身边。别尼生伯爵也像保里斯跟随过的一切人那样,认为这个青年公爵是无价之宝。
“您是说左翼吗?”凯萨罗夫问。
“安德烈公爵吗?我们要经过那里,我可以带您到他那里去。”
“但要是我说得对,我就能为祖国作出贡献,我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皮埃尔含笑望着陶洛霍夫,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陶洛霍夫眼泪夺眶而出,拥抱了皮埃尔,吻了吻他。
神像在人群的簇拥下向前移动。皮埃尔站在离库图佐夫三十步的地方,跟保里斯说话。
“您想闻闻火药味吗?”他对皮埃尔说,“是的,这味儿好闻得很哪。我有幸崇拜尊夫人。她好吗?我住的地方可以供您使用。”库图佐夫像一般老年人那样,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仿佛忘记他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那就这样吧,”保里斯说,“我代表全营招待您。您随别尼生伯爵一起去,什么都看得清楚。我是他的侍从。让我去向他报告。您要是想观察阵地,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去左翼。然后我们回来,请您赏光在我这里过夜,我们来安排个牌局。您不是认识陶洛霍夫吗?他就住在这里。”他指指果尔基村里第三座房子。
保里斯对皮埃尔说这话,显然是要让总司令听见。他知道库图佐夫会注意这话。果然,总司令对他说:
“这事您会感兴趣的!”他说。
接着,显然想起了什么,招招手叫副官凯萨罗夫的弟弟安德烈过去。
“伯爵,皮埃尔伯爵!您怎么会在这里?”有人对他说。皮埃尔环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