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敲人家竹杠还不够,还要剥人家的衬衣吗?”有个人对酒店老板说,“你怎么打死人了?强盗!”
“当然是去见长官。”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弟兄们!……”
有人问话,也有人回答。酒店老板趁人越聚越多,故意落在后面,溜回自己的酒店。
“得问问他!……这就是他吗?……当然,得问问他!……为什么不问……是他下的命令……”后排人群里传出这样几句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场上警察局局长的马车上,马车后面跟着两个骑马的龙骑兵。
“哼,阔人和商人都走了,叫我们等死吗?难道我们都是狗吗!”人群七嘴八舌地说。
“我明天一早去见公爵大人,”他念道(高个子皱着眉头,嘴角挂着微笑,煞有介事地学着他说:“公爵大人!”),“同他商量,行动起来,协助军队消灭暴徒;我们也要干掉他们……”念公告的人停住(高个子得意扬扬地叫道:“听见吗?他要替你解决问题了……”)……“把这些客人送去见鬼;我一定要回来吃饭,我们要动手,要干起来,要把暴徒消灭光。”
卷起衣袖的小伙子走出来的时候,朝冲进来的铁匠当头给了一拳,疯狂地叫道:
“弟兄们!他们打我们!”
“大家到哪儿去啊?”
“伯爵没有走,他在这里,就会对你们发出指示的。”警察局局长说,“走吧!”他对车夫说。人群站住,聚集在听警察局局长说话的人们周围,目送马车离去。
“什么,你要把我这样的人捆起来!”酒店老板嚷道,推开向他扑来的人,摘下帽子,摔在地上。他这一行动仿佛具有神秘的威力,包围他的工人们都迟疑地站住。
“这都是些什么人?”他看见人群三三两两怯生生地向马车走来,就大声问,“这都是些什么人?我问你们?”警察局局长没有得到回答,又问。
警察局长这天早晨奉拉斯托普庆伯爵之命烧船,因此口袋里装着刚弄到的一大笔钱。他看见人群向他走来,就命令车夫停车。
“那咱们去吧!咱们去吧!”酒店老板和高个子一唱一和,两人一起往街上走去。血迹斑斑的铁匠走在他们旁边。工人们和闲人们边说边叫,跟着他们走去。
高个子没发觉自己的对手酒店老板已溜掉,挥动光手臂,不断地说话,吸引大家的注意。人群大部分挤在他身边,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他们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
“难道我们真的打不过他们吗?”
“他们,大人,”一个穿粗呢外套的小官吏说,“他们,大人,遵照伯爵大人的公告,不惜牺牲,愿意效劳,绝不是伯爵大人所说的暴徒……”
警察局长这时恐惧地回顾了一下,对车夫说了句话,他的马就跑得更快了。
“他应该如数付钱!”一个留山羊胡子、皱眉头的瘦工人说,“哼,他吸了我们的血,就算完了。他哄我们,哄了整整一星期。到头来他自己溜了。”
“他骗人,弟兄们!让我们去见伯爵本人!”高个子嚷道,“别让他走,弟兄们!要他回话!抓住他!”有几个人叫道。于是大家就去追马车。
华尔华拉街上有一座未完工的房子,房子底层有一家酒店,从那里传出阵阵醉汉的叫声和歌声。在一个肮脏的小房间里,十来个工人分坐在几张桌子旁。他们个个喝得醉醺醺,汗流满面,眼睛浑浊,张大嘴,使劲唱着什么歌。他们各唱各的调,唱得很吃力。显然他们不是为唱歌而唱歌,他们唱歌只是表示他们喝醉了,心里高兴。其中有个浅色头发的高个子,穿一件干净的蓝外套,站在他们旁边。他长着挺拔的鼻子,要不是他两片紧闭的薄嘴唇不断颤动,眼睛显得忧郁呆滞,他的脸倒是很漂亮的。他站在唱歌的人旁边。显然在想什么心事,他把袖子卷到臂肘上,严肃而笨拙地挥动白净的手臂,肮脏的手指不自然地叉开着。他的衣袖不断滑下来。他便竭力用左手把它卷起,仿佛露出那只挥动的筋脉毕露的手臂很重要。在歌声中,可以听见门廊和台阶上有叫嚷和打架的喧闹声。高个子摆了摆手。
“别唱了!”他大声命令道,“打架了,弟兄们!”他依旧卷着袖子走到台阶上。
穿粗呢外套的人在读八月三十一日公告。人群包围了他,他仿佛有点窘,但应挤到身边的高个子的要求,他用微微颤动的声音念起公告来。
另一个铁匠冲进门来,同酒店老板撞了个满怀。
工人们跟着他走去。这天早晨,在酒店里喝酒的工人在高个子领导下,从厂里带来几张皮子送给老板,因此得到酒喝。附近铁匠铺的铁匠们听到酒店里有饮酒作乐的声音,以为酒店被人砸了,想冲进去。他们就在台阶上打起架来。
这时,第一个铁匠从地上爬起来,把打伤的脸抓出血,带着哭声叫道:
“杀人犯!”他突然对酒店老板骂道。“弟兄们,把他捆起来!”
“你想怎么样!听听大家怎么说吧。”
“老弟,我可懂得规矩。我要去警察局报告。你以为我不会去吗?现在谁也不许抢劫!”酒店老板拾起帽子,叫道。
酒店老板在门里跟一个铁匠打架,工人们走出酒店时,铁匠从酒店老板手里挣脱出来,却扑倒在人行道上。
“命令,在读命令!在读命令!”人群里传出声音。大家向宣读命令的人拥去。
高个子站在台阶上,浑浊的眼睛时而望望酒店老板,时而瞧瞧铁匠,仿佛在考虑现在该同谁打架。
“他以为没有长官吗?难道没有长官能行吗?要不抢劫的就不止他们几个了。”
大家都垂头丧气,沉默不语。高个子翕动嘴唇,摆动身子。
“干吗胡说八道!”人群里有人说,“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莫斯科!人家跟你开玩笑,你就相信了。我们的军队还少吗。就这样放他们进来了!这是长官们的事。听听老百姓怎么说吧!”有人指指高个子说。
在中国城城墙边,另外有一小群人围着一个手拿文件、穿粗呢外套的人。
说话的工人看见人群和血迹斑斑的人,不作声了。鞋匠们好奇地跟着人群走去。
“哎哟,老天爷,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一个女人从隔壁门里跑出来,尖声叫道。人群聚集在血迹斑斑的铁匠周围。
最后几句话是在一片肃静中宣读的。高个子忧郁地垂下头。显然,谁也听不懂最后几句话。尤其是“我一定要回来吃饭”这句话使读的人和听的人都感到不快。老百姓情绪高昂,而这些话却太简单了,太明白了;这样的话人人都会说,因此最高当局的命令就不该这么说。
追赶警察局长的人群闹哄哄地向鲁比扬卡街跑去。
“让他来维持秩序,保卫法律,当官的就是要管这个!我说得对吗,正教弟兄们?”高个子说,微微地笑着。
在马罗赛伊卡街角上,二十来个衣服褴褛、形容消瘦、神情沮丧的鞋匠面对一家挂鞋匠招牌的锁着的大房子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