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使玛丽雅公爵小姐难堪,她竭力想捉住随便哪个人的目光。
“瞧她说得多好听,要我们去给她当奴隶!毁了家,去当奴隶。可不是!她说:‘我给你们粮食!’”人群里发出一片嘈杂声。
德龙没有回答,只叹了一口气。
“我这样做,不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公爵小姐继续说,“我这样做,是代表先父、代表哥哥和他的儿子,先父原是你们的好东家。”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公爵小姐问面前一个拄着手杖的老人,“如果你觉得还需要什么,你就说。我都可以办到。”她捉住他的目光说。但他仿佛生气了,垂下了头,喃喃地说:
“你这话不对头。我可从没命令他们走……”玛丽雅公爵小姐说,“你叫德龙努施卡来。”
一小时后,杜尼雅莎向公爵小姐通报德龙来到,全体农民奉公爵小姐之命聚集在谷仓前,希望同女东家对话。
“你们准是没理解我的意思,”玛丽雅公爵小姐苦笑着说,“你们为什么不想走?我答应给你们住,给你们吃。你们留在这里不走,会被敌人糟蹋的……”
玛丽雅公爵小姐垂下头,走出人群回家。她再一次吩咐德龙明天备好马动身,接着走到自己屋里,独自沉思起来。
德龙奉命走来,证实了杜尼雅莎的话:农民是奉公爵小姐之命来的。
“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们不需要粮食。”
“我确实知道,看在上帝分上,您就听我的话吧。不信您可以问问保姆。听说他们不肯遵照您的命令离开村子。”
玛丽雅公爵小姐又竭力捕捉随便哪个人的目光,但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对着她。显然大家都避开她的目光。她感到奇怪和困惑。
“您的恩典我们非常感激,但我们不能拿老爷的粮。”后面有人说。
没有人回答。玛丽雅公爵小姐向人群扫了一眼,发现她所接触到的眼睛一双双都垂下来。
她又停下来。没有人打破沉默。
一双双眼睛带着同样的表情望着她,但她无法理解,这是好奇、忠诚、感激,还是恐惧和怀疑。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大概以为我给他们粮食是要他们留下来不走,我自己走掉,撇下他们让法国人摆布,”玛丽雅公爵小姐想,“我要向他们保证在莫斯科乡下按月发给他们口粮,供给住房。我相信,要是安德烈处在我的地位,他一定会做得更多。”她一面想,一面在暮色中向聚集在谷仓旁牧场上的人群走去。
“我可从没叫过他们呀,”玛丽雅公爵小姐说,“我只叫德龙努施卡发粮食给他们。”
“我可从没叫过他们呀,”公爵小姐说,“你一定把我的话传错了。我只要你发粮食给他们。”
但她的声音被人群的声音压倒了。
“看在上帝分上,公爵小姐,您叫人把他们赶走,您自己别去。全是骗局!”杜尼雅莎说,“等阿尔巴端奇一来,我们就走……您不要……”
人们挪动身子,挤在一起,匆匆摘下帽子。玛丽雅公爵小姐垂下眼睛,双腿被裙摆绊着,走到他们面前。那么多双老人和青年的眼睛盯着她,那么多张不同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使玛丽雅公爵小姐连一张脸也看不清。她觉得需要立刻同他们说话,但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她一想到她现在是代表父亲和哥哥办事,就增添了力量。她大着胆子说起来。
“只要您下命令,他们就会走的。”他说。
“你们到底为什么不要?”她又问。没有一个人回答。
“不,不,我去见见他们。”玛丽雅公爵小姐说。
“你们来了,我很高兴,”玛丽雅公爵小姐说,没有抬起眼睛,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德龙努施卡告诉我,战争弄得你们都破产了。这是我们共同的灾难,我要不惜一切帮助你们。我要走了,因为这里很危险,敌人接近了……因为……我愿意把一切都送给你们,我的朋友们,我请你们把我们所有的粮食都拿走,这样你们就不会挨饿了。要是有人对你们说,我给你们粮食是要你们留下不走,其实没有那回事。相反,我请你们带上全部家产到我们莫斯科庄园去,我会负责你们的生活,你们不会有困难。我会给你们房子住,给你们粮食的。”公爵小姐停了停。人群里只听到一片叹息声。
她不顾杜尼雅莎和保姆的劝阻,走到台阶上。德龙、杜尼雅莎、保姆和米哈伊尔·伊凡内奇跟着她出去。
“什么骗局?”公爵小姐惊奇地问。
“我们的灾难是共同的,让我们来共同分担吧。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她望着面前的人群说。
“什么,要我们抛下一切?不,我们不同意……我们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们舍不得你,但我们不同意。你自己去吧,一个人去吧……”人群从四面八方发出叫嚷。人人脸上现出同样的表情,但这表情已不是好奇和感激,而是愤怒和决心。
“我们不同意,让他们来破坏好了!我们不要你的粮食,我们不同意!”
“这是为什么呀?”公爵小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