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歇夫回答有两百多座教堂,拿破仑就说:
“不过,修道院多,教堂多,总是一个民族落后的表现。”拿破仑说,回头望望科兰古,希望他赞赏这个见解。
宴会上,拿破仑让巴拉歇夫坐在自己身边,不仅待他很亲切,而且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朝臣,还认为他巴拉歇夫应该支持他的计划,并且为他的成功而高兴。谈话中间,拿破仑提到莫斯科,向巴拉歇夫打听俄国京城的情况。他不仅像一个旅游者,对将要访问的新地方很感兴趣,而且满心相信,巴拉歇夫这个俄国人一定会为他想了解俄国的情况而感到荣幸。
“给将军准备好马没有?”他添加说,微微低下头回答巴拉歇夫的鞠躬。
从元帅们困惑不解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们根本没有听出巴拉歇夫这话的讽刺意味。“即使是俏皮话,我们也听不懂,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俏皮的味道。”元帅们的脸色仿佛这样表示。巴拉歇夫的回答没有引起注意,拿破仑根本不予理会,却天真地问巴拉歇夫,由此直到莫斯科一路上要经过哪些城市。巴拉歇夫吃饭时始终保持着警惕,他回答道:“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我们也可以说,条条道路通莫斯科,通莫斯科的道路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查理十二世所选择的经过波尔塔瓦的路。”巴拉歇夫作了这个巧妙的回答,自己得意得脸都红了。但没等他把“波尔塔瓦”这个名词说完,科兰古就谈到从彼得堡到莫斯科的路怎样难走,同时回忆起他在彼得堡的生活。
宴会后大家到拿破仑书房里喝咖啡,四天前这里还是亚历山大皇帝的书房。拿破仑坐下来,摸弄着塞夫勒的著名瓷咖啡杯,又请巴拉歇夫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拿破仑对他说了那么多话,发了那么大脾气,最后又冷冷地对他说:“我不再耽搁你了,将军,你很快就可以拿到我给贵国皇帝的回信。”这以后,巴拉歇夫确信拿破仑不仅不愿再见他,而且竭力回避他这个受辱的使臣,主要是因为他目击了拿破仑的失态和发怒。但使巴拉歇夫大为惊讶的是,他从迪罗克那里接到当天赴法国皇帝宴会的邀请。
“俄国人笃信上帝。”巴拉歇夫回答。
“亚历山大皇帝何必统率军队呢?何必呢?打仗是我的职业,他的本行是治国而不是指挥军队。他何必亲自担当这样的责任呢?”
皇帝骑马巡视维尔诺后情绪很好。那里的市民热烈地欢迎他,给他送行。沿街的窗子里都挂出花毯、旗子和拿破仑姓名的花体字母,波兰女人也纷纷向他挥动手帕。
“让他知道我会怎么办,”拿破仑说,站起来,推开他的咖啡杯,“我要把他在维滕贝格、巴登和魏玛的亲戚统统从德国赶走……对,统统赶走。让他为他们在俄国准备避难所吧!”
“不过,欧洲没有这样的情况。”拿破仑说。
拿破仑见到巴拉歇夫,态度和蔼可亲。他不仅没因早晨发怒而羞怯和内疚,反而竭力给巴拉歇夫鼓气。拿破仑显然早已形成一种观念,认为他拿破仑是不会犯错误的,他永远正确,这并非因为他做的事合乎是非标准,而是因为这事是他做的。
“在法国宫廷里,被皇帝拉耳朵是莫大的光荣和恩宠。”
巴拉歇夫的这个回答,暗示法国人不久前在西班牙吃了败仗,后来在亚历山大宫廷里他因此受到赞扬,但此刻在拿破仑的餐桌上没有受到赞赏,也没有引起注意。
巴拉歇夫带回拿破仑给亚历山大的最后一封信。他向皇帝报告了谈话的详细经过。于是战争就爆发了。
一个人吃饱饭,比其他事更能使人心满意足,他会把一切人都看作朋友,拿破仑此刻正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觉得周围都是崇拜他的人。他相信巴拉歇夫吃了他的饭,也成了他的朋友和崇拜者。拿破仑带着愉快而略含嘲讽的笑容同他说话。
同席的有贝西埃、科兰古和贝蒂埃。
拿破仑又拿起鼻烟壶,默默地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次,突然走到巴拉歇夫跟前,脸上露出微笑,十分自信、敏捷而随便地做着一件不仅重要而且会使巴拉歇夫感到愉快的事。他举起手来,嘴唇上挂着笑意,抓住这位四十岁俄国将军的耳朵,轻轻地拉了一下。
巴拉歇夫低下头,现出苦恼的神态:他想告辞,但又无法不听下去。拿破仑没发觉他的神态。他对巴拉歇夫说话不像对一个敌国的使臣,而像对一个现在已对他十分忠心并乐于看到故主受辱的人。
“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风俗习惯。”他说。
“恕我直说,陛下,”巴拉歇夫说,“除了俄罗斯,还有西班牙,那里也有许多教堂和修道院。”
“莫斯科有多少居民?有多少住宅?莫斯科是不是真的被称为圣城莫斯科?莫斯科有多少教堂?”他问。
“是的,四天前,文森海罗德和斯坦因就在这个屋子里开过会,”拿破仑仍带着自负的嘲笑继续说,“我弄不懂,亚历山大皇帝为什么要把我所有的敌人都弄到他身边。这一点我……我不能理解。难道他没想到我也可以这么干吗?”他问巴拉歇夫,显然,提到这事,他早晨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巴拉歇夫无言以对,只默默地低下头。
“听说,亚历山大皇帝也在这个屋子里住过。这挺有意思,是不是,将军?”拿破仑这样说,显然深信这话会使对方高兴,因为这一点证明他拿破仑比亚历山大高明。
“要那么多教堂干什么?”
巴拉歇夫彬彬有礼地表示,法国皇帝的意见他不能同意。
“喂,你怎么不说话,亚历山大皇帝的崇拜者和朝臣?”拿破仑说,仿佛在他面前不做他拿破仑的崇拜者和朝臣,而做别人的崇拜者和朝臣,这是可笑的。
“把我的马给他,他要走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