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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音 作者:梁文道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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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一个国家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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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来就轮到默罗自己成为目标了,麦卡锡的党羽开始调查他是否也和共产党有关,还说:“我并不是说默罗是个共产党员,但要是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而且叫起来都像鸭子,那它就一定是只鸭子。”大祸临头的默罗要比麦卡锡更懂得操作媒体,于是在1954年的3月9日做出了一集改变历史的电视节目。

就在这时候,默罗站出来了。他和同事们顶着巨大的压力,要对抗势力如日中天的麦卡锡。他们发现有个空军气象员被解雇,理由是他的父亲和妹妹被指控为共产党的同情者,除非他肯公开和家人断绝关系才能保住工作。默罗在他主持的“See it Now”里报道了这宗不合理的冤案,迫使空军收回成命,复聘那个可怜青年。他算是胜了第一仗。

当然,光是拥有非凡的主持技巧和采访能力,还不足以让默罗变成一个英雄,更谈不上伟大。令一个新闻人伟大的,终究是他的道德、勇气与原则。美国每出一个和媒体有关的丑闻,大家就爱说“默罗一定会死不瞑目”(Murrow is rolling over in his grave),可见默罗已经成为新闻界的精神标杆。那么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

“This is London”,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许多守在收音机旁的美国人都很熟悉这句话,一听就知道又有大洋彼岸的最新战况了。今天伦敦又被轰炸了吗?丘吉尔又要发表演说了吗?盟军何时反攻?黎明快要来临了吗?而在烽火之中用独特嗓音为他们报道消息的也是默罗。

在这集节目里面,默罗把历年来麦卡锡说过的话精心剪辑起来,用画面直接说明这个人的前后矛盾和混乱逻辑。默罗在这集节目的制作过程中对恐慌不已的同事们打气的话,已经成为经典名言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威吓整个国家,除非我们都是他的共犯。”壮哉斯言,如果一整个国家都能陷入恐惧造成的疯狂,那一定不只是少数几个人的责任,而是全体国民都成了“共犯”。问题就在于有没有人敢不去同流合污,甚至做第一个走出洞穴的人。

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冷战接着上场的年代,过去的盟友苏联转眼就成了美国的敌人,而另一个盟友国民党丢掉中国内地的速度竟比一眨眼的工夫还快,再来就是火辣辣的朝鲜战争了。突然之间,“共产主义的幽灵”飘浮在美国人的心中,恐惧的压力只欠一根火柴就可点燃。负责燃亮它的,就是野心勃勃的共和党参议员麦卡锡。

一个新闻工作者拯救了一个国家,这是历史上前无古人后亦未必有来者的个案。今天的美国正随着“反恐战争”逐渐显现麦卡锡阴影重临的险象,一向反对布什的乔治·克鲁尼此时推出纪念此光辉一役的《晚安,好运》,岂非无因?

2006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的提名名单里,我最感兴趣的不是《断背山》,而是乔治·克鲁尼拍的《晚安,好运》(Good Night,and Good Luck)。因为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爱德华·R·默罗(Edward R.Murrow),一个所有做新闻搞媒体的都该认识的人,他有“美国电子传媒新闻史上最伟大的记者”之称,甚至还被尊为“广播界的耶利米先知”。

今天大家扭开电视看CNN,总会听到一句铿锵的“This is CNN”,而重音放在“this”之上。这是美国许多电视网惯用的台号模式,其来源则是CBS广播网的“This is CBS”。最早用这句片语、这种腔调来念台号的,正是当年任职CBS的默罗。

1938年3月13日,希特勒要去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标志着奥地利正式并入第三帝国。默罗和他散布欧洲各地的同事利用当时简陋的技术,连线做了一个叫做“European News Roundup”(欧洲新闻摘要)的特别节目,即时报道全欧洲对这件大事的反应。默罗自己则坐镇维也纳,读出了这个革命节目的第一句话:“This is Edward Murrow speaking from Vienna... It’s now nearly 2:30 in the morning. and here Hitler has not got arrived.”(我是正在维也纳的爱德华·默罗……现在大约凌晨两点半,而希特勒仍未到达)。因为太受欢迎了,这个特别节目后来发展成CBS常设的“News Roundup”,直到今天,它已是电视史上最长寿的栏目了。

默罗敢,而且他赢了。这个节目的播出一下子唤醒了全美国的主流传媒,让大家发现国王原来没穿衣服。整个形势就在一夜之间扭转,现在要为自己辩护的反倒是麦卡锡自己了。该年年底,美国参议院正式通过对麦卡锡越权的谴责案。麦卡锡终于垮台了。

麦卡锡利用国会的调查委员会四处发炮,一天到晚就说自己手上有多少潜伏在美国的共产党员的名单。以他的伎俩,本来并不足以打动任何有理性的人,但一来环境使然,二来他又特别擅长利用媒体。于是一场祸延美国多年的麦卡锡主义和“白色恐怖”就盛大地登场了。当时只要有人发表同情工人或低下阶层的言论,就会被无限上纲地冠以“共党间谍”的帽子。有俄国血统的名人更是必须公开痛骂苏联,否则也会有叛国的嫌疑。一时间人人自危,告密的告密,坦白“交代”的坦白交代,就像美国版的“文革”。麦卡锡气焰之盛,几乎连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两任总统都搞他不定,政府各级官员都要让他三分,以防背上不爱国的罪名。

这就必须从20世纪50年代在美国盛极一时的“麦卡锡主义”说起了。没经历过那段时期的人大概很难想象美国也有过这么疯狂的时期:查理·卓别林为了抗议迫害而远走欧洲;“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因为不想再参与杀人武器(氢弹)的研发,被调查员当作间谍般审问;无数的公务员、明星和学者被无理地指控,然后沉默退隐;很多地方的公共图书馆把马克思、潘恩(Thomas Paine)、马克·吐温的书,甚至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列为禁书,乃至于付诸一炬。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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