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明感受到卡车车速减缓了,并试图克服这条未完工的碎石山路上的各种障碍。忙着应付坑洞水洼的卡车频频发出呻吟,数分钟之后,引擎熄了火。渗入布袋内的恶臭实在难以形容。费尔明听着两名掘墓工人走向卡车车尾。他听见横杆卡紧的嘎吱声响,接着,布袋突然被猛拉了一把,然后甩落在地。
“来吧!我们数到三……”其中一人说道。
往高处看去,蒙锥克堡伫立山头,一片乌云游移其中,逐渐遮蔽了明月。车声越来越近。费尔明不假思索,纵身往山坡下一跳,跌落在地,然后在树干、岩石和灌木丛间翻滚,全身伤痕累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也不觉得恐惧或疲惫,到了公路边,他起身往港口的飞机库狂奔而去。他往前跑着,没有中断,没有喘息,忘了时间,也忘了遍布全身的伤口。
着陆倒是轻松而温和。费尔明觉得自己的身体落在柔软潮湿的物体上。相距五米的上方,其中一名工人手上拿着铁锹,一挥而尽。白色的粉末漫天飞起,仿佛一片明亮的薄雾,附着在他的皮肤上,霎时,这粉末开始腐蚀他的皮肤,就跟强酸一样。两名工人离开之后,费尔明连忙起身探究竟,他发现自己置身乱葬岗,遍地皆是覆盖着生石灰的尸体。他用力拍掉身上那些灼烫的粉末,爬过一具具死尸,终于到了土墙边。他的双手深陷土里,但顾不得疼痛,仍旧徒手往上爬。
“他妈的,一个死人怎么会流汗?傻蛋!刚刚碰到水坑了,好啦,来,一、二……”
四只手各自抓紧了他的脚踝和手腕。费尔明用尽全力屏息以待。
“咦……他是不是在流汗啊?”
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他忍不住跪倒在地,在自己双手上吐出了夹杂血丝的胆汁。充斥着死亡和恐慌的恶臭让他几乎无法喘息。这时候,他听见远方传来声响。仰头一望,他看见好几束逐渐驶近的汽车车灯。于是,他往山坡方向急奔而去,来到一小片平地上,由此得以眺望山脚下的海洋,以及港口防波堤边的灯塔。
爬上那段陡坡之后,他爬进一个肮脏的小水坑,清洗身上的生石灰。接着,他站了起来,依稀可见在深夜间驶离的卡车车灯。他回头往后一看,脚下那片坟场,死尸交错层叠,恍若一片尸海。
费尔明的胸口重重着地。随即肩膀也隐隐作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名掘墓工人已经各自抓紧布袋两边,从地上抬起袋子,往上坡走了几米后停下脚步。他们再次将布袋往地上一放,这时候,费尔明听见其中一人跪了下来,着手松绑袋口的绳结。另一人的脚步声移至数米外,接着,他听见某种金属物品被拿起来的声响。费尔明原本打算好好吸口气,然而,那股恶臭却让他的喉咙灼热发烫。他紧闭双眼。凛冽寒风刮过他的脸庞。工人抓起布袋底部,然后用力一拉。费尔明的身体在布满碎石的地上滚了好几圈。
三!费尔明觉得自己凌空摇晃着。转瞬之间,飞行结束,他已在目的地着陆。落地之前,他睁大眼睛想办法辨识周遭环境,这才发现,此处是山区的一条深沟。就算有皎洁月光相助,他还是看不清铺在地上的一层白色物体究竟是什么。费尔明深信,那一定是石头,就在落地前半秒钟,他心平气和地做了决定,干脆就这样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