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太对劲,对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西班牙保守社会坚守的教会文化、银行系统和种种善良风俗,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向来弃之如敝屣,现在居然急着进教堂结婚。因为急着筹办终身大事,他甚至委屈自己去跟圣安娜教堂新来的神父攀交情。雅各布神父是布尔戈斯人,思想放荡不羁,行为举止像个过气的拳击手,格外沉迷多米诺骨牌游戏,礼拜天的弥撒结束后,费尔明常和他一起上酒吧,两人进行一局又一局的骨牌游戏。酒酣耳热之际,我的好朋友甚至口无遮拦地问他是否见过修女们的大腿,摸起来是否软嫩诱人,就像他青少年时期想象的那样?神父不以为意,乐得哈哈大笑。
“您这样胡说八道,会被逐出教会的!”父亲训斥他,“修女们才不会裸露自己的身体,更别提还让人动手去碰!”
“但是,那个神父比我这个无赖更轻浮。”费尔明很不服气,“哼,要不是他身上穿了那件神父袍的话……”
趁着独守书店的机会,我决定打开收音机听点音乐,同时轻松惬意地重新整理书架上的书。父亲总觉得,如果来了客人,书店里开着收音机并不妥当,倘若在费尔明面前开了收音机的话,无论是哪一种旋律,这家伙都会跟着一起低声哼唱,更糟的是,有时候甚至会跳起他所谓的“加勒比艳舞”,足可让我跟着神经紧绷好几分钟。因为会带来各种不便,所以,只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时刻——书店里只有我和数以千计的图书——我才能好好享受一下音乐。
“您好。”书店门口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问候。
那天早上,巴塞罗那电台播放的是一位收藏家私下录制的音乐,那是小号乐手刘易斯·阿姆斯特朗偕同乐团在三年前的圣诞节演出,地点在对角线大道的温莎皇宫大饭店。到了广告时间,播音员特别强调这种音乐风格叫作“杰”士乐,同时提醒大家,对于听惯了轻快歌谣、舞曲和法式流行乐的国内听众来说,这种音乐偶尔会有激烈的切分音,听起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刺耳。
费尔明常说,倘若伊萨克·阿尔贝尼兹先生是黑人,那么,爵士乐就会跟铁罐装的饼干一样,起源于比利牛斯山那儿的坎普罗东小镇。他还说,这种音乐旋律和我们在早场电影里见过的金·诺瓦克身上的那些蕾丝胸罩,同属二十世纪人类社会少数几项重大成就。那当然是无庸置疑了。这天早上,我就让自己沉醉在爵士乐的魔力和满室书香里,享受着专注工作的平静与满足。
我回想着那次争论,嘴里则跟着阿姆斯特朗大师的小号旋律轻轻哼唱,这时候,书店门上的小铃铛传出轻盈的丁零声,抬头一看——原以为是父亲完成秘密任务回来了,或是费尔明准备好要开始下午班的工作——
费尔明请了假,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得去打点迎娶贝尔纳达的各项事宜,婚礼预定在二月初举行。仅仅两周前,他初次提起结婚这件事,大伙儿都提醒他,时间太紧促了,这么心急,就怕到时候什么都办不成。父亲试图说服他将婚礼延后至少两三个月,理由是,婚礼适合在夏天举办。然而,费尔明坚持要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还辩称自己生来只适应埃斯特雷马杜拉山区的干爽气候,在他看来,地中海沿岸的夏天就跟亚热带一样,他可不想在婚礼上满身大汗跟宾客周旋,两侧腋下就像挂了两大片油炸牛奶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