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知道!是这么回事:一个军官刚从我这里出去。那个无耻之徒要和我进行决斗,我接受了他的挑战,可我没有决斗证人。您愿意当我的证人吗?”
萨宁,如常言所说,机械地接过便条,打开来读了。杰玛在信里说,她对他所知道的那件事感到十分不安,希望马上同他见面。
“小姐很担心,”潘塔莱奥内开口说,显然他了解信的内容,“她吩咐我来看看您在干什么,并把您带到她那里去。”
“但是应该采取行动,不要浪费时间。”萨宁大声喊道,他跳了起来,看见潘塔莱奥内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张便条。
“一定要。不这样做就意味着使自己永远蒙受耻辱。”
萨宁看了意大利老头一眼,便思量起来。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最初的一刹那,他觉得这个念头怪诞不经……
“我知道。”
“可是我想问问您,德·萨宁先生,您的决定是否会给一个女人的名誉投上某种不利的阴影?”
潘塔莱奥内颤抖了一下,眉毛扬得高高的,都被他垂下的头发遮住了。
“噢,不对,不是这样,”少尉狼狈不堪,喃喃地说,“但我认为,因为事情发生在正派人之间……我将和您的证人谈谈。”他打住自己的话头,便离去了。
“嗯,要是我不同意当您的证人,您会另找别人吗?”
“好,我等着。”
“托拉,”老头提示说,“我只请求给我一个小时进行考虑。我的恩人的女儿卷进了这种事……因此我应当,我必须——想一想!……过一个小时……过三刻钟,您将得知我的决定。”
我的小爱神!
“我认为不会;但是,不管怎样,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我该怎么回复杰玛小姐呢?”
跟我跳舞吧,亲爱的人儿!
我的年轻人儿!
“高尚的青年!伟大的心!(Nobil giovanotto!Gran cuore!)请允许一个体弱的老者(a un vecchiotto!)握一握您男子汉大丈夫的手!(la vostra valorosa destra!)”然后,他稍微往后一跳,挥了挥双手,就走了。
少尉,少尉!
老头猛地哆嗦了一下,把下巴抵在领结上,两眼盯着萨宁。
潘塔莱奥内低下了头。
萨宁望了望他的背影……拿起一张报纸读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徒然地在字行间溜来溜去,什么也没看明白。
“潘塔莱奥内先生。”他高声说。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萨宁接着说,“您知道吗?”
“我敲了好几次门,但您都没有应声;我以为您不在家,”老头低声说,把信交给了他,“是杰玛小姐给您的。”
“既然如此,”冯·里希特先生提出异议地说,这时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就得互相进行友好的对射——des goups de bisdolet à 1'amiaple!”
“您一定要进行决斗?”他终于用意大利语说;在这之前,他一直用法语说话。
“嗯。”潘塔莱奥内把整个脸藏进自己的领结里,“哼,那个ferroflucto Cluberio,他到底怎么样?”他突然大声说,朝上仰起了脸。
“他?不怎么样。”
潘塔莱奥内咀嚼着嘴唇,抖动了一下他那一大绺蓬起的头发。
于是他哈哈大笑起来,像她那样唱道:“少尉,少尉!跟我跳舞吧,亲爱的人儿!”
“嘿!(Che!)”潘塔莱奥内鄙夷地耸了耸肩膀。“无论如何我应当感谢您,”他终于用走调的声音说,“您能够在我目前卑微的处境中看出我是一个正派的人——un galant'uomo!您这样做,表明您自己是个真正的galant'uomo。但我得仔细考虑一下您的建议。”
“时不我待,亲爱的先生,亲爱的契……契帕……”
“会的……一定会。”
“但是……干吗不行呢?”他问自己。
老头小心地把信放进一侧的口袋里,又说了一遍:“过一个小时!”——便朝门口走去;但又猛地转过身来跑到萨宁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把它紧紧地贴在自己衬衣胸口的花边上,抬眼望着天,赞叹地说:
“我等那位军官先生来进行说明,等到上午十点钟,”第二天早晨他一面梳洗打扮一面想,“以后就让他找我去吧!”但德国人起得很早,钟还没打九点,茶房就来通报说,有一位冯·里希特少尉先生(der Herr Seconde Lieutenant)求见。萨宁赶忙穿上常礼服,吩咐“有请”。出乎萨宁的意料,里希特先生非常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他竭力在自己没长胡子的脸上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情,但装得很不像,他甚至掩饰不住自己的窘态,往椅子上坐的时候,被马刀挂了一下,差一点摔倒。他用蹩脚的法语结结巴巴向萨宁宣布,他是受自己的朋友冯·登霍夫男爵之托而来;目的是要求德·萨宁先生为他昨天使用的侮辱性言辞进行道歉,如果德·萨宁先生拒绝,冯·登霍夫男爵要求进行决斗。萨宁回答说,他无意道歉,准备进行决斗。这时,冯·里希特先生又结结巴巴地问,他该于几点钟,在什么地点同谁进行必要的商谈?萨宁回答说,他可以两小时以后再来,在这之前,他,萨宁会设法找一位证人。(“真见鬼,我找谁作证人呢?”这时他心里暗暗地想。)冯·里希特先生站起身来,行礼告别……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似乎感到良心有愧,于是转过身来小声对萨宁说,他的朋友冯·登霍夫男爵并不对自己掩饰……昨天的事情他本人有某种程度的……过错,因此,只要表示轻微的道歉“des exghizes lécherès”,他就满足了。对此萨宁回答说,他无意表示任何道歉,不论是深切的,还是轻微的,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他刚出去,萨宁便坐到椅子上,两眼盯着地板,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呢?生活怎么会突然这样旋转起来?过去的一切,未来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了,消失了,有的只是我要在法兰克福为一件事同一个人决斗。”这时他的一个疯姑母浮上了他的心头,她总是边舞边唱:
萨宁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道:“请您放心,我亲爱的女友,三个小时以后我到您那里去,一切都会说清楚。衷心感谢您的关心。”然后把它交给了潘塔莱奥内。
(艾米尔一回到家,就把一切告诉了他。)
“这话我就完全不明白了,”萨宁说,“该不是要我们朝天开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