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琦娜伊达变得越来越古怪,越不可理解。有一次我到她那里去,看见她正坐在藤椅上,头紧紧靠在桌子的边棱上。她直起身来……满面泪痕。
她的胸部贴近我身旁呼吸,她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我的头,突然——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啊!——她柔软、清新的嘴唇开始不停地吻我整个的脸……她的嘴唇触到了我的嘴唇……但这时琦娜伊达大概从我脸上的表情猜出我已经苏醒过来,虽然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于是她很快地欠起身,说道:
“啊!是您呀!”她无情地冷笑着说,“到这儿来!”
我回到家里,碰上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母亲和父亲正在进行一场澄清问题的谈话:她为了什么事情在指责父亲,父亲态度冷淡而又礼貌地避而不答,然后很快就走掉了。我听不见母亲说了些什么,而且也顾不上去听;我只记得,谈话结束以后,她把我叫到书房里,对我常到公爵夫人家去表示了很大的不满,她说,公爵夫人是une femme capable de tout。我走到她身边去吻她的手(每当我想停止谈话的时候,我总是这样做),然后便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琦娜伊达的眼泪完全把我弄糊涂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想才是,我自己也想哭:我虽然已经十六岁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再也没有去想马列夫斯基,虽然别洛夫佐罗夫一天比一天变得越来越凶,像狼看羊那样看着狡猾的伯爵;我什么事情都不想,什么人都不想。我思绪纷乱,一片茫然,老是寻找僻静的地方。我特别喜欢暖房的废墟。我时常爬到高高的墙头上坐下来,呆呆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个那么不幸、孤独而又忧郁的青年,竟不由得顾影自怜起来,而这痛苦的感觉又使我感到那么快慰,那么陶醉!……
“喂,起来吧,淘气鬼,不要命的;您躺在土里干什么?”
有一次,我正坐在墙上一面遥望远方,一面听着钟声……突然有什么从我身上掠过——像是微风又不是微风,也不是战栗,而仿佛是一阵轻轻的吹拂,仿佛是有人走近的感觉……我垂下了眼睛。琦娜伊达身上穿一件薄的灰色连衣裙,一把玫瑰色的伞搭在肩头,在下面的路上急匆匆地走着。她看见了我,停下脚步,把草帽的边檐向后一掀,朝我抬起了她那双温柔的眼睛。
“我将把您的头发放在我项链上的小盒里,带在身上,”她说,而她的眼里依然闪着泪花,“这样也许会使您得到一点安慰……现在再见吧。”
她话没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而我坐在了路上……我的两条腿站不住。荨麻刺伤了我的双手,脊背酸痛,头发晕;但我当时体验到的那种无上幸福的感觉在我一生中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感觉像甜蜜的疼痛充满我的全身,最后我兴高采烈地狂跳和欢呼起来。确实我还是个孩子。
我站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揪下的头发弄直,缠到一个手指上,卷成一个环。
琦娜伊达这句话还没说完,我已经飞身跳下,像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墙大概有两俄丈高。我两脚落在地上,但冲劲那么大,我没站住:我摔倒了,并瞬间失去了知觉。苏醒过来以后,我没睁眼睛便感到琦娜伊达在我身边。
“哎哟!”她看见揪下我一小缕头发,突然叫了一声,“我这是干了什么呀?可怜的沃尔杰马尔先生!”
“啊!疼!我不疼吗?不疼吗?”她反复说。
“我可爱的孩子,”她俯在我身上说,声音里流露出焦急不安的柔情,“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听……要知道,我爱你……起来吧。”
“您在那里,在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她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问我。“喂,”她接着说,“您老说您爱我,请跳到我身边的路上来,要是您真的爱我。”
“给我把伞拿来,”琦娜伊达说,“瞧,我把它扔到哪里去了;别这样看着我……胡闹什么?您没有摔坏吧?大概被荨麻刺着了吧?对您说,别看着我……可他什么也不明白,一句话也不回答。”她似乎自言自语地补充道,“回家去吧,沃尔杰马尔先生,把您身上收拾干净,不许跟着我,否则我可要生气了,并永远不再……”
“疼……”我终于说。
我走到她身边:她把一只手放在我头上,突然抓住我的头发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