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要耽误你,明天一早,我就陪夫人去。但愿你平安无事。”
她于是挨近疾风一两步,说道:“疾风!”怪的是这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干涩。跟着,加乃又为一股巨大的慑人力量所驱使,开始在黑暗里探索疾风之介的身子。他那身子感觉上非常厚实,彷佛石壁一般纹丝不动。加乃把手放在疾风的肩膀和右手上,忽地呜咽了起来,就这么将脸埋进疾风那厚实的怀里。
这时门外传来数骑人马疾驰而过的声音,跟着,又有几个人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警备森严,如临大敌。
“也许会到信浓去吧!诹访寺里我有朋友。”
在疾风之介听起来,加乃的声音和平日大不相同。
“我这就去!”疾风之介随意应了一句,旋即站起身来。这时,满座武士的视线全集中在疾风之介身上,带着些困惑不解。既是山根派来的女差,疾风知道准是加乃没错。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说起来,疾风之介这种悬崖勒马的本领,到底是与生俱来的,抑或是五岁时,当明智城失陷时,他失去父母,而后在乱世中活到今天的这般后天的特殊境遇造成的?他自己并不清楚。非但他自己不清楚,就连对他感到兴味的人也一样不清楚。总之,疾风之介本身并不十分看重人的命运或是生命。
“你曾想过要救我是嚒?”
“这么说,你打算往哪儿走呢?”
“内城已经回不去了。我看情势危急,立刻从这儿走吧!”
“不,我得留在这里。”
“内城已经去不成了?”
明天一到,这儿也将化为灰烬罢,疾风心想。这时,屋子、庭院全是一片静谧,连个人影也没有。在这形同空屋的宅子里,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走着。不消说,这宅子已经好一阵子不曾打扫整理过了。不过,踩着散落一地的落叶,感觉上就像踩在废园子里。
他领着加乃,走在前头。走着走着,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又掉头走进大门敞开着的伊野田宅子里。到了这儿,仍旧听得见武士们闹哄哄的声音,不过更清晰可闻的,却是两人脚下踩着落叶发出的声响。
疾风之介一副自问的模样。
“你说什么?”疾风之介说道。
事实上,疾风之介的确是这么想的。虽说在争战中,是否容许有随意离开战场、绕到内城去的举动,很值得怀疑,不过可能的话,疾风之介打算这么做。对加乃的感情究竟如何,疾风并不曾仔细地思量过,但总觉得自己不能在城陷之际对她不闻不问。然而却也不是积极地想将纤弱的加乃给救出来。彷佛有些什么一直从旁阻止自己这么一头栽进去。
“没必要故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吧?能活下去的话,我也想活。我可没有意思寻死。”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疾风之介说道。这时,在黑暗里镜弥平次的脸又浮上心头。自己真非打这最后一仗不可。为了这个人,疾风知道自己肯定得留下来。
疾风之介觉得自己像抱着一种奇妙的生物似的。明天一到,彼此不知是生是死,到底两人该说些什么?什么也不能说,不是吗?疾风感到一股冷风穿过加乃和自己的身子之间,从脚底直往上窜。一留神,这才发觉秋天的晚风正吹得四周的林子摇晃不已。
“明天一早,我就要陪夫人到织田那一边去了。”
“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陪夫人到织田那一边去了。”
“我并不怎么怕死。”
在这儿和加乃碰面,疾风之介本能地感到不安。这群自暴自弃的武士难保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
门外已经静下来了。只有一个武士好像醉得很厉害,沿着石墙边踉踉跄跄地走着。
“疾风!”
“无论如何?”加乃问道。
“怎么回事呀?”疾风之介开口问道。
有个武士边说边走了进来。
加乃说道。她的声音也让疾风之介觉得有些冷漠。
“疾风,内城的山根大人派了人来找你。是个女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疾风之介觉得自己突然听见了喘息声。混杂着女人的体臭和发油味,他感到有个红色的东西正在那儿摇摇欲坠。
“我不要一个人走。你带着我走吧!”加乃的声音忽然地变得纠缠得紧。
“我哪里知道?反正每一个关卡都被看得死死的,连一只蚂蚁都休想爬出去就是了。现在城内到处都是火哩!”
“那怎么样?”
“中城的织田军把五个被派往内城的差使干掉了。现在这里和内城像是已经失去联络了。”这位似乎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的下等武士声音虽然还算洪亮,语气却十分绝望。
不管怎么说,要想脱身的话,还非得要先斩他个一两个武士不可哩!十郎太轻闭双眼横躺着,思绪渐渐清明了起来。
疾风之介在听了适才那位武士的话,说是有位女差打内城来之后,便走了出去。才绕到伊野田兵部的宅子旁边,黑暗中就传来加乃的声音。
“哪儿……”
“我想和你在一起!”
“信浓的话,就是武田大人那儿了。”
“那不是很好嚒?这一来你就有救啦!”
疾风之介于是折回加乃那儿,说道。
“你来做什么?”
加乃思索了一会。
“明天最后一战中,如果能走就走。我不想勉强就死。不过,少了你这个累赘,我也许就可以走得很轻松吧!”
疾风之介用他那一贯的稍带责备的口吻说道。听到这声音,加乃觉得自己又被冷落了。
“我原来打算等明天的仗一开始打,就绕回内城去,能够的话想把你救出来。但我知道这事很不容易。”
“别傻了!能不能留,你自己一想就知道啦!”
“你呢?”
黑暗使得加乃换了个人似的大胆了起来。
微弱的篝火对面,镜弥平次混在几个武士之中睡着。立花十郎太也躺在他身边。当佐佐疾风之介离去时,只有他一个人蓦地起身、环顾四周,一见篝火旁仍有几个武士一边咕噜些颇有点自暴自弃意味的话,一边喝着酒时,便又躺回稻草堆去了。十郎太知道要想从这个即将失陷的小城脱身实在是太难了。不同于以往,此刻任谁的体内都涨满了狂人似的惶惶不安的情绪,彼此投以对方猜疑的眼神。这城里的每一个武士如今都和弥平次一样率直地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了,就像酒宴一开始时,弥平次以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一一质问武士们有无一同殉死的决心一般。
疾风之介突然推开加乃,嘱她留在原地,然后穿过林子往大门走去。
说着,加乃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会如他所愿,平安地突围出走才是。然而,一思及这次相会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时,加乃感到激情重又在体内翻搅。
“那——没什么。我一定只是想通知你一声而已吧!”
疾风之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