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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木圣经 作者:芭芭拉·金索沃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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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失之物利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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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失之物
利娅

于是,狩猎之后分配食物这种再正常不过的喜事,却变成了一场恶语相向的战争,人们暴跳如雷,还饿着肚子。本来应该足够分到每个家庭,并绰绰有余。但当我们围着圈去领取自己的那一份天赐时,好多我们在山上追踪到的强壮伟岸的野兽那健硕的肚腹却缩成了干巴巴的筋肉,只是一堆因干旱而饿得饥肠辘辘的疲软骨架。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丰盈盛宴在面前消失。原本十分丰厚,如今却突然发现根本不够。甚至小孩子也和自己的朋友打在一起,互相偷抢对方篮子里的毛虫。儿子冲着父亲大喊。女人说要投票选举,以反对自己的丈夫。老人的声音细若游丝,因为他们习惯了被倾听,在这场骚动中彻底失语。塔塔·库伏顿度看上去脏兮兮的,怒气冲冲。他的白袍子全被灰烬染黑了。他举起双手,再次宣讲起那个预言,说动物和整个大自然都在群起反对我们。

阿纳托尔用彬彬有礼的教书先生的语调回答道:“对不起,塔塔·恩杜,根本不算多。这只够普莱斯家一半的人吃。那边的那头大兽,那才是我的。”于是,没有子孙的孤儿阿纳托尔开始自己动手把他在山上射杀的那头大瞪羚拖开了。塔塔·恩杜羞辱阿纳托尔根本没道理,阿纳托尔并没有站在我这一边,他只是支持人们自己做决定。现在,我很害怕,怕他因为和我们家过从甚密而被撵走。

那头黑斑羚真的是我杀的,但我和格本耶因黑斑羚而起的争执,却成了对我投赞成票的人和对我投反对票的人之间的喊叫比赛。有些人变换了立场,多数是由赞成转为反对,而这都是因为塔塔·库伏顿度的警告。他预言的可怕事情已开始发生。树上的眼睛注视着我们把自己那份沉甸甸的肉拖回村子,堆在一起。饥饿难耐的人群将其包围。格本耶最先发难,他把我的那头羚羊从肉堆里拽了下来,自豪地举向空中。塔塔·恩杜从他手里接过羚羊,举起大砍刀,重重一劈,就把后腿及臀部砍了下来。然后,他捡起那部分肉,朝我扔了过来。肉嗵的一声砸到我面前的地上,血溅到了我的短袜上。全场鸦雀无声,头顶树叶间蚱蜢的呜噪声似在我耳内轰响。

他挨个怒视着每一张沉默的脸孔。

我们不愿去理会他那些奇谈怪论,但还是全都听见了。抽身退至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我们知道他说得没错。手中的死兽似乎因我们大开杀戒而诅咒我们、嘲弄我们。最后,我们拖着肉,慢吞吞地回了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追逐的猎物。这种全民共庆、分享充足食物的仪式定然极为古老,就这样毁在了我们手上。

基兰加,1961年1月17日

塔塔·恩杜朝我转过身,两道浓密的眉毛底下射出狂怒的眼神。他厌恶地朝我们的方向猛地一挥手。“塔塔·普莱斯拒绝了他家享有的那份肉。”他用刚果语宣布,“阿布姆皮亚。接下来是谁?”

狩猎完毕后,本应会有一场庆祝。但还没等老人们把大鼓拖到树下,跳起舞来,现场就变成了一片混战,又是尖叫,又是斗殴。我们眼中曾经和蔼可亲的男人们、慷慨大方的父亲们,突然都变成了陌生人。他们紧握拳头,圆睁双目,彼此大声咒骂。露丝·梅一下子就哭得泪水涟涟,藏到了母亲的裙子后面。我觉得她根本就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永远都不会明白。

塔塔·波安达上前帮阿纳托尔,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塔塔·波安达猛地把瞪羚拽走了,还不断地大喊大叫。我听明白了,他是说阿纳托尔的瞪羚是他的。玛玛·波安达一号尖叫着跑上前,扇了阿纳托尔一耳光。他松开手,往后踉跄退去。我奔过去想扶住他,但又被独臂老头塔塔·基利从背后撞开了。他也因此而没法很快地绕过我,跑上前去宣称那应该属于他。他身后跟着两个玛玛·基利,她们这是铁定心思要看护好他的权利,把瞪羚抬走。塔塔·恩杜又开口了,但他的话音被涌上前来的邻人们淹没。那些人迎着他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阿纳托尔!”最后他大声说道,“阿纳托尔巴阿纳班西西拉阿乌阿阿阿纳!”没有子孙的孤儿阿纳托尔!这是刚果男人所能说出的最恶毒的羞辱之词。“对你来说,这块肉太多了。”塔塔·恩杜一边说,一边指着尘土中的那块瘦骨嶙峋的后臀腿肉。仅仅几小时以前,这只雄性小羚羊的后腿肉还强壮得很呢。此刻,它被剥去了外皮躺在我们脚下,裹满污垢。它看上去更似诅咒,而非礼物。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用双手把肉捡起来,递给玛玛·姆万扎。我应该把另一边脸颊也转过去由他打。但骄矜之罪牢牢攫住了我。我捡起整条血淋淋的后腿,朝格本耶扔了过去,直直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当时他正对着朋友们幸灾乐祸地说着什么。只见他往前一个趔趄,一个朋友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本应是我们村最为欣喜荣耀的日子,但这一切最终全都崩塌了。从现在起再过五十年,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应该会不止一次地回忆起那一天下午和随之而来的清晨。甚至在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铭记那一天的真面目——我们平生最恐怖的一天。

我知道自己也应该有份,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我还没参与到分配过程中去,形势就已相当不妙。从我们刚到基兰加那时起,情况其实就已经很糟糕,只是我们并没有看出来。甚至无比荣耀的独立,也不像他们那天在河岸边承诺的一样,对谁来说都很美妙。那天,卢蒙巴和比利时人都摆出了各自的承诺,而白人国王就在某处乔装潜伏。最终将要决出胜者和败者。如今,战争已经在南方打响,杀戮亦在北方横行。外国人将接管军队并伺机谋杀卢蒙巴的流言甚嚣尘上。狩猎那天,一场战争正轰隆隆朝我们逼近,那是白人对黑人的战争。我们全都被我们无力阻止的贪婪裹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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