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明把他保温瓶里的饮料倒进杯子，闻起来有股雪利酒的味道。
“不然您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站着撒尿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点点头。
“是在下的肚皮已经锣鼓喧天啦！唉，我突然觉得肚子饿死了，两位如果不介意，我先去面包店买个奶油面包填肚子。店里来了个新助手，长得比刚出炉的面包还甜美哦！真想咬她一口。她叫作圣洁玛利亚，但是人与其名相去甚远，个性还像个小女孩一样任性……好啦，我就让两位在这里聊聊吧！”
“他刚刚说了不知道，费尔明！”我立刻插上一句，一心想转移话题。
“托马斯少爷啊，您那张脸真像是家里死了人似的。”费尔明说，“来，至少也让我们请您喝杯咖啡，行不行？”
“我们明天见个面吧？”我说，“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找费尔明一起去，就像以前那样。”
“对。”我这是违心之论，“但是，请别这样要求我。”
费尔明使了个眼色警告我。我觉得背上直冒冷汗，体温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没有啊！”
“你要走了？”
“你很在乎吗？”
“您也不知道她跟谁约会，又去了哪里？”
“唉！达涅尔，您对女孩子的了解还真乏善可陈。我用年终奖金打赌，这个小姑娘现在一定像茶花女一样，趴在她家窗台上，遥望远方，等着您去把人家从她那愚蠢父亲的牢笼里解救出来。”
“唉，我也不知道……”我喃喃说道。
“您确定？”
“万一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见我了，那怎么办？”
“您父亲也不知道吗？”费尔明穷追不舍，显然是乐在其中。
他耸耸肩。“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要求你停止和她交往，你会答应吧？”
礼拜六，我一整个上午杵在柜台后面，心神不宁地期望贝亚出现在店门口。每次电话铃响，我一定赶紧跑上前，把听筒从我父亲或费尔明手中抢过来。到了下午，已经接了二十几通客人打来的电话，还是没有贝亚的消息，我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这就是我的悲惨命运了。父亲到圣赫瓦西奥估价去了，费尔明趁着这个机会，又抓紧给我上了一堂恋爱课。
正当费尔明口沫横飞地向我解释各种求爱招数，店门上方的铃铛响了，走进来的是我的好朋友托马斯。我的心头突然震了一下，无法相信贝亚居然会叫她弟弟来。这是个可怕的传令官，我心想。托马斯一脸严肃，而且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才约过她一次。”
“怎么回事？”
我没说什么。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俩都不发一语，就看着一个个灰色人影在橱窗前晃过。我心里一直期望有人能进来，把我们从沉默的窘境中解救出来。过了半晌，托马斯把手上那杯咖啡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店门走去。
“嗯……您的姐姐一定是跟男朋友出去了，对吧？”费尔明故意要套他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道！昨天晚上，我姐姐贝亚很晚才回家。我父亲一直等到她回来，接着，他像平常那样，非要把事情问清楚不可。她死都不肯说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于是，我父亲气坏了，他一直破口大骂到今天凌晨四点都没停，他骂我姐姐是不要脸的贱货，而且他还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她送去当修女，还说她如果被人搞大了肚子，一定会把她逐出家门。”
“我说，达涅尔，除了您楼上那个邻居麦瑟迪塔丝之外，女人大概都比我们男人聪明，至少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们心里清楚得很。还有，她们要不就把心事只跟一个人说，要不就告诉全世界。您面对的是自然界的一大谜题啊！达涅尔，女人哪！嘴巴叽叽喳喳，心思弯弯曲曲。您如果让她自个儿思考，她是理不出头绪的。记住：内心热情，脑袋冷静。这就是成为大情圣的秘诀。”
我觉得自己肯定吓得一脸惨白。费尔明问都没问，直接把他那难喝的饮料倒了一杯给我。我一口气喝完，尝起来很像热柴油。托马斯默默看着我，深沉的眼神让人看不透。
“我只告诉你这么一次，达涅尔，千万不要伤害我姐姐！”
他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跟数学原理一样千真万确。”
“我主动？”
我站在柜台后方，本想踢费尔明一脚，却让他机灵地躲开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分钟，我们默默听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托马斯端着他的咖啡，至今一口都没尝。
“他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发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说一旦让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打断那个人的腿，并且撕烂他那张脸……”
“可是，贝亚总让我觉得，她应该会跟我表白心意的。”
托马斯耸耸肩。“没什么！我父亲今天在家发脾气，我闷得难受，出来透透气。”
“这不是答案。”
“他很快就气消了，达涅尔，您看着好了，朋友之间偶尔闹别扭，很正常的。”
才不过十秒钟光景，费尔明已经不见人影，等不及要去吃点心、看美女了。托马斯和我留在书店里，满室寂静，就像瑞士法郎一样沉重。
托马斯低下头来。
“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他。
“托马斯，”我先开了口，只觉得口干舌燥，“昨天晚上，你姐姐跟我在一起。”
“你根本就不了解贝亚。”他低声咕哝着。
“两位听到了吗？”费尔明突然说，“紧锣密鼓的声音，好像在表演连续翻跟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我咽了一下口水。
“她男朋友还在当兵。”托马斯说，“他还要等好几个礼拜才放假，况且，她每次跟他约会，最晚也是八点就到家了。”
“今天早上，”托马斯继续说，“贝亚把自己锁在房里，整天没踏出房门一步。父亲则是在饭厅看他的报纸，一边听广播里的轻歌剧，还把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中场休息时，我趁机溜了出来，因为我已经快发疯了。”
“你说话！”我说道。
“您先静下心来，否则肝脏会长石头的。”费尔明建议我，“追女孩子就像跳探戈，花样很多，但都很抽象。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要主动才行。”
他走出店门时，正好和提着热糕饼回来的费尔明擦身而过。费尔明看着他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越走越远。回到书店后，费尔明把热腾腾的糕点放在柜台上，还递给我一个刚出炉的螺纹面包。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因为，我恐怕连一颗阿司匹林都吞不下去。
“你在动歪脑筋。”
“我不会拒绝的。”托马斯说道，语气跟平常一样拘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