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辛娜打开玻璃瓶,往手心里倒出一片药,一口吞了下去。
“我付两杯白兰地的账,”克利玛对侍者说。
当她盖上药瓶的塞子时,克利玛朝她转过身来,正面地瞧着她。他伸过两只手,来握她的手,她松开药瓶,迎接他手指头的接触。
但是,恰恰就在她那迟钝的目光死盯着的地方,她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吓呆了。她再也听不进克利玛在说什么了。这已经是像枪筒一样瞄准着她的第三道目光,这一道目光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一开始,露辛娜无法精确地说出究竟是谁造成了她的怀孕。她首先考虑到的对象,就是现在藏在公园中一棵树后偷偷窥视着她的那个男人。当然,这仅仅是一开始的想法,因为在此后,她就越来越倾向于选择小号手作为未来孩子的父亲,直到那一天,她终于决定,那当然就该是他。让我们明白这一点:她并不想玩弄阴谋把怀孕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她做出决定时,选择的不是诡计,而是真理。她认定,事情真的就是这样的。
克利玛再三重提他的论据,她便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她只想快快地一再提醒自己,当事情涉及到一个将要出生的孩子时,理性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情感才有发言权。她一言不发地把脸转向另一侧,以避开那双重的目光,她定定地瞧着窗外。由于某种程度上精神的集中,她感觉心中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意识,仿佛自己既是一个被冒犯的情妇,又是一个不被理解的母亲,这种意识在她的心灵中发酵,像是一坨做馅饼的面团。因为她无法用词语表达这一情感,便让它从她始终盯着公共花园里同一点的眼睛中渗漏出来。
小号手把一张钞票递给侍者,慷慨地谢绝了找零。
露辛娜也注意到雅库布,也认出了他。她感觉他的眼睛在盯着她,这使她有些心虚。她仿佛看到自己被两个默契配合的男人所包围,她觉得那两道锐利目光对她的包围,像是两支枪瞄准了她。
克利玛一声不吭,抚摩着露辛娜的脸。她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冲他莞尔一笑。他对她说,他们最好开车到乡间去兜一圈,就像上一次那样,因为这张咖啡桌就像一堵冷冰冰的墙壁,把他们彼此分隔开。
又一次,她焦虑不安地瞧着公共花园,但弗朗齐歇克已经不在那里了。
此外,做母亲是一件那么神圣的事情,她觉得,想象一个她有些蔑视的男人使她怀了孕,这是不可能的。这根本不是一种合乎逻辑的推理,而是某种超理性的启示,这使她坚信,只有一个她喜欢、她崇拜、她景仰的男人,才能使她怀孕。当她在电话的听筒中听到,她选中作为她孩子的父亲的那个人,对他当父亲的使命表示出惊讶和害怕,并加以拒绝时,一切都已经彻底定下来了,因为,就从那一刻起,她不仅不再怀疑她的真理,而且已经准备为此而投入战斗。
她害怕了。弗朗齐歇克始终藏在公园的大树后,眼睛死盯着酒吧的窗玻璃。假如他们出门时他上来拦住他们,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假如他跟星期二那样闹起来,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来吧,让我们走吧,”他说,于是,露辛娜站起身来。她看到了雅库布的目光,直瞪瞪的,充满敌意,她移开了目光。
露辛娜从她的提包中掏出一个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