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特》里面的诗句？”
“在太平盛世时，确是如此；但是赫梯人向我们宣战，而你的说词亦完全可信。况且你忘了杜雅皇太后和大皇后妮菲塔莉！”
“但却无法避免战争。”
“但愿阿波罗助您一臂之力，拉美西斯，也但愿死亡协助您。”
“我的执政将会持久和顺利吗？”
“军队需要精英人士帮忙招募年轻的新兵。王侯将相和富贾巨商不是应该挺身而出做模范吗？从明天早上起你们全部都得到军营总部报到。”
“他们会畏惧法老吗？”
“你来操练长剑或长枪？”
“但愿你乐观的想法是对的。”
“我还可以向埃及两地的主人行跪拜礼。”
“这份和平需要以金钱购买。”亚侠肯定。
“不，拉美西斯；既然妮菲塔莉能够与你分享你的想法，皇家夫妇就有能力采取行动。”
法老很注重马匹的驯养，战争的前途有一大部分须仰赖它们强壮的体格。在每个马厩中央被排水沟隔开的卵石地面上，都建有一个可同时供给牲畜饮水和维持环境清洁的水槽。每天，拉美西斯都要巡逻不同的马厩，检查马匹的情形，严厉地处罚出现疏忽之处的人员。
谢纳似乎还在做梦。
梅巴，前外交部长，恨透了拉美西斯。深信法老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罢黜，他一心等待报复的机会。和几位朝廷大臣一样，他打赌年轻的法老终将失败，经过四年的统治之后，他将禁不起考验。
“战争……”
拉美西斯并不习惯出席如此盛大的私人聚会。
“若在别处讨论，还应更加谨慎小心，不是吗？”
“假如它四分五裂了，而一位救世主能够将它们重整在他的旗帜之下……并且将它们纳入埃及的版图之内。什么样的法老啊！亚侠，多雄伟的帝国！巴比伦、亚述、赛普路斯、罗得岛、希腊和北方的土地都将是我未来的属地。”
身材纤细，一双圆杏大眼威严锐利，鼻子小巧端正，下巴几乎成正方形，杜雅毋庸置疑地具有道德威仪。她头戴一顶盖住耳朵和颈部的螺旋辫子假发，身穿一袭皱褶优美的亚麻长袍，脖子上则挂着一串六圈的紫晶项链，手腕上戴着几个金手镯。无论何时何地，杜雅的穿着总是无懈可击。
“我骨头疼痛，视力持续衰退，但是这里的气候减轻了我的疼痛。”
谢纳拉开那两个锁住他外交部办公室大门的木门闩，然后看一看窗外以确定中庭里没有任何人。他小心翼翼地命令在候客室值勤的警卫离开，要他站到走廊的尽头去。
“有点儿涩，但是香味迷人。您的健康情形如何？”
亚侠用指头轻轻地绕着那大理石酒杯的杯缘。
“军队的迁移，从孟斐斯到拉美西斯城，遇到许多尚无法解决的军备问题。刺激拉美西斯加紧脚步，我们将赢得第一个契机：一个我方军队所无法克服的障碍，那就是军需在质与量上均不足。”
“可以避免吗？”
谢纳摸着下巴：“依你所见，比单纯的宫廷阅墙之争更严重？”
“可以。”
“穆瓦靼力以铁腕方式统治赫梯国，但是哈图沙宫廷里却阴谋造反不断。有两个人物：一在明处，巫里泰舒博；一在暗处，哈度西勒，伊绪塔女神的祭司，均被认为是未来的继承者。假如穆瓦靼力死于战场，其中一位将掌权。然而，这两个人彼此猜忌，而他们的拥护者则互相诽谤。”
“她们憎恨战争，但是埃及皇后总是尽心尽力保卫埃及两地的主权，而且经常采取令人刮目相看的措施。曾经重整军队，催促他们去驱逐三角洲的话克索侵略者的都是些底比斯的大皇后。杜雅，我敬爱的母亲，和妮菲塔莉，这个让朝廷臣服其下的女巫师，不会忽略这条法律。她们将激励拉美西斯转守为攻。”
“还没有这么严重，但是战争已迫在眉睫。因此我应该小心为慎，不要让自己暴露在他的突击检查之下。”
“间谍活动是门困难重重的艺术，谢纳；事件很重要，但对它的诠释更重要。我的角色主要是综合事件，然后向法老诠释，方便他采取行动。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应该责备我懦弱无能或优柔寡断：我坚持，他应该要尽快反击。”
“你跟着他的游戏玩，不是赫梯的！”
“你打算怎么做呢？”
“住进一间和孟斐斯一模一样的房子里。”
“但是假如您的帝国也是……政治性质的呢？”
“给埃及军队的超级惊喜！拉美西斯可能在首战中就败北，甚至在与赫梯人交战之前！”
“我曾对你提起过，那是真的，但是在商业的考虑下……当和平恢复后，我们将重建一些新商港，开垦沙漠商旅队的路线，与赫梯人缔结商业关系。到时候，埃及的版图对我而言就太狭小了。”
“我的酒合您的口味吗？陛下。”
每天，她对塞提的思念有增无减。时间只会增添法老已逝的残忍事实，他的遗孀渴望最后的旅程赶快到来，好让她能与丈夫幸亏皇家夫妇让她感到十分欣慰：拉美西斯具有君主的才能，妮菲塔莉拥有皇后的资质。如同塞提和她，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必要时将全心奉献给它。
“还在寻欢作乐！你们是否听说了敌军已出现在埃及的眼前了呢？”
“正是，但是他所描述的是过去吗？这个翠都遍地都是花园和水池，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军营！”
外交部长的办公大厅和法老的正好相反，一点儿也不简朴。雕刻莲花图案的长背座椅，绲边的靠垫，黄铜支架的独脚小圆桌，墙上画着沼泽猎鸟图，特别是许多来自利比亚、叙利亚、巴比伦、克里特岛、罗得岛、希腊和亚洲的异国花瓶。谢纳对此疯狂着迷；其中大部分举世无双的作品他均以极高的代价才购得，但是他的兴致却有增无减，他在底比斯、孟斐斯和拉美西斯城的别墅里亦摆满这类极品。
“这是对事件的一种诠释。”
当拉美西斯走向她时，杜雅立刻感应到儿子刚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法老挽着母亲的手臂，他们在两旁种满了柽柳花团锦簇的沙道上漫步。天气闷热但气味芬芳。
“亲爱的朋友们，法老莅临现场；他的光临是我们的荣幸。”
“这个小书记员以为埃及是世上惟一的国家，它可以躲在自己的城堡背后，关闭它的边防，然后阻止任何敌人的入侵。他是狂热的反军国主义分子，他相信独善其身是取得和平的惟一方法。所以难免会和你意见相左，但是他对我们有用。”
“他们都相信拉美西斯不会前去搭救他们，所以决定对埃及先下手为强，以便讨好他们的新主子，赫梯君王……真是这样子吗？”
“然而您应该继续写下去，而我，我必须继续执政，即使我的王国变成了战场。”
“你。”
“谁敢责怪他们呢？”
翠都人声鼎沸。它被包装成军事基地、马车指挥总部、步兵报到中心和战舰军港，从早到晚，这里不断有军队在演习和训练。拉美西斯将内政交给妮菲塔莉、杜雅和亚眉尼处理，整日参与兵器制造，流连在军营里。
拉美西斯在一张希腊诗人身旁的折椅上坐了下来。他那只黑白相间的猫儿，跳到君主的膝盖上。一被抚摸，即发出爱腻的叫声。
“太荣幸了，陛下！您是否愿意坐下来呢？”
“为什么不会呢？神明保佑你，大自然也将其恩惠赐予你。”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荷马。”
“陛下……我们的职业军队应该足以担当此任务了！”
“我们应该给别人我们日以继夜为国工作的印象。拉美西斯已经下令马上罢黜那些缺少真正动力的公务人员。我们在打仗，亲爱的亚侠！”
“他们胆怯了，不是吗？”
“我需要你的赞同和支持。”
“请坐，荷马。”
“拉美西斯已经起疑心了吗？”
“亲爱的，这是对的！你不是我们间谍组织的主管，拉美西斯的童年旧友和惟一一位能够让他在外友政策方面言听计从的人吗？”
“十全十美。厨师、女仆和园丁都陪我来；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对我殷勤照顾，但却不打扰我。和我一样，他们很好奇地想认识您的新首都。”
“它令我害怕的程度同您一样，但是我没有害怕的时间和权利。”
“您在孟斐斯的生活不是比较安定吗？”
“我们的军队尚未准备就绪。”
“说清楚点。”
在十几位高官的陪同下，脸型宽大、仪表威武、富有与经常出入社交界的梅巴，和拉美西斯城的上流社会人士交换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菜肴十分精美，女士们的装扮赏心悦目；众人皆耐心等待法老的莅临。
亚侠以唇轻润那浓烈的水果酒，谢纳则一仰而尽。尽管身穿昂贵的紧身衣和衬衫，谢纳还是无法像这位外交官般高贵优雅。
“那……你的呢？”
君主的参与能够安定人心和激励士气；他检验长枪、长箭和盾牌的品质，察看新兵，无论和军官或二等兵都能畅所欲言，并且向两者保证将以各人英勇程度发放军饷。这些募兵军相信只要埃及打胜仗，他们便享有优渥的奖金。
谢纳心满意足，斟满两杯以盛产葡萄闻名的伊马屋的白酒。
“今年夏天真酷热，”她说，“幸亏你挑选了一位能力强的农业部长，他将整修并加强堤防，扩建灌溉蓄水池。河水泛滥的程度应该会令人满意，稻谷也会丰收。”
能够如此接近法老，甚至偶尔与其交谈，无论高级或低阶士兵都感到惊讶。许多被宠爱的高官才享有这样的荣幸。法老的态度给了他的士兵一股奇特的精力，一股新生的力量。然而，拉美西斯依然与人保持距离和无法亲近。他依然是法老，惟一的个体。
荷马坐在一棵柠檬树下，那是他最喜爱的树木，品尝着一杯加了八角和芫荽的五香酒，抽着一个塞满鼠尾草的烟斗。身上涂满橄榄油，他以粗糙的声音向法老致意。
“我方军队担心战争恐将无法避免，”一位资深的书记员高声朗读，“他们心知将在太阳底下行军，全副武装步行在艰辛的路上。无法畅快地饮水解渴，因为饮用水将受限制。即使双脚疲惫无力，仍须忘了背上的酸痛和腹中的饥肠辘辘继续前进。到营区休息是令人失望的期待，因为躺在席上之前还得服劳役。遇到紧急状况时应立刻起身，动作须迅速，眼中却仍充满睡意。军粮呢？马马虎虎。医疗呢？随随便便。还有锐箭与瞄准的标枪，永无止境的危险，和那随时夺人性命的死亡！”
“您只考虑事件，”亚侠反驳，“那是拉美西斯的反应，他也是。谁敢责备他？”
“您喜欢这里的居住环境吗？”
“我们已经快达到目标了，”谢纳接着兴奋地说，“或者拉美西斯将死于战场；或者他将败北，颜面尽失之后，他不得不让出王位。在这两种情况下，我将以惟一一位能和赫梯人沟通，并且拯救埃及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形象出现。”
经过疲惫的一天，皇太后杜雅到御花园里休息。她一大清早即到女性的保护女神哈托尔神庙里主持一场宗教典礼，接着处理一些礼仪细节，和几位爱发牢骚的官员会谈，然后在和大皇后妮菲塔莉交换意见之前，依拉美西斯请求先接见了农业部长。
“是去除幻想的时候了……”
“但是请小心，拉美西斯一向令人难以捉摸。”
“当需要勇气拯救埃及两地时，惟有在战场上才能使幻想破灭。”
“孟斐斯再也没有发生新鲜事！是这里将主导世界的命运。有谁能比诗人更洞烛先机呢？请听这个：阿波罗从天而降，怒发冲冠。他如黑夜一般向前迈步，然后剑拔弩张。他那把银色的弓座发出可怕的嘶喊，他的利箭射穿战士。无数的柴堆将被点燃火化死者。有谁能死里逃生呢？”
“我再向您重述一次：没有缺少过任何一份公文，没有任何部分被删去。”
“我们的小把戏太完美了。我的弟弟相信我优柔寡断，不敢投身其中，害怕得罪他。而你正好相反，干脆利落，凸显了我的懦弱。拉美西斯怎么可能怀疑我们的合作呢？”
“我们的诗人来到拉美西斯城了，他希望能见你一面。”
他以审问的眼光望着亚侠。
集中在拉美西斯城的军队开始如一个巨大的身体般运作，听任其头部的任何指挥。随时待命，迅速处理，法老不容许任何草率行事，并且当机立断仲裁纠纷。于是官兵们建立一股坚定的信心，每位士兵都觉得恰如其分地收到他的命令，亦感到军队已经转变成了一部真正的作战机器。
“令人动容的说法，但我还是不满意。我知道你和在场达官贵人们的勇气，我亦感到十分荣幸能在此时得知你们主动的承诺。”
“严重多了。赫梯王国正面临瓦解的威胁。”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梅巴保证。
“我担心亚眉尼，”亚侠承认，“他很细心，而且……”
全体在场人士一致鞠躬敬礼。
“当然，但是我所收到的所有消息，通过我的情报人员随时可以传到法老的手中。它们均登记有案并且被依类存放在部里，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会被窃取或销毁，否则我将被警告或者被怀疑私藏文案。”
谢纳显出贪婪的样子。
“还有其他的好处吗？”
“那些老兵到处散播有关赫梯人的恐怖事迹。”
亚侠点头赞同。
“这将是您的第一场战争，不是吗？而且将是一次大战……”
“我父亲曾经拒绝攻打赫梯人。”
“战场本身和我国盟邦的纷纷叛节。这一切都瞒不了拉美西斯，但是我并没有强调战火的严重性。赫梯人的野蛮突击和狮城的屠杀事件吓坏了那些迦南和阿穆府的王子，以及边防海港的主管们。塞提尊重赫梯的战士，但是拉美西斯并不这样做。所有地方的权势派人士，担心会被歼灭，宁愿转移到穆瓦靼力的保护之下。”
“我并没有忘记我们的计划。我将以金子补偿迦南和阿穆府的王子们，向赫梯帝王进贡虚假的礼物，并且散布一些捏造的谣言！埃及或许将沉寂一阵子，但是我将上台执政。人们很快地便会忘了拉美西斯。埃及子民的愚蠢和盲从个性让他们弃古怀今：这就是我将利用的武器。”
“我知道，儿子。你的决定是对的。”
“亚眉尼是拉美西斯最亲近的幕僚。”亚侠反驳。
“然而他却批评我的态度。”
“你将他安顿好了吗？”
“的确是文质彬彬的优美辞藻，”拉美西斯指出，“我也是，我对这篇古文耳热能详。但是今天，不是谈文学的时候。”
他原先将新首都的建成视为一个无法忍受的拉美西斯的胜利，结果却成了个意外的收获。谢纳与那些决定支持他登基王位的人士、赫梯人，还有这些无与伦比的花瓶的制造中心神交。看着它们，抚摸它们，回忆它们的正确原产地均能带给他无法言喻的快感。
“法老已经下了决定，一切了然于心！你说服了他。”
一位仆从在梅巴的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这位外交官马上便站了起来。
“这是个不容忽视的假设。”亚侠认为。
“赫梯人表面上似乎放弃侵略埃及。一旦他们破坏停战协定，塞提也会立刻反击。”
当君主看见亚眉尼走进兵营时，忍不住感到惊讶。这位忠实的秘书曾明确地表示过憎恨这种地方。
谢纳并没有背叛的感觉。要不是疾病摧残了塞提的思想，法老应该是他，塞提的长子，驾崩的法老该将王位传给他。身为委屈的牺牲者，谢纳将为原属于他的权利而战。
“法老都缺乏野心，因为他们只关心埃及人民的幸福和发展。您，谢纳，是个不同凡响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拉美西斯不管用任何方式都应该被罢黜。”
“不必了。我是来向你们宣布战争的消息。”
“亚眉尼是个呆子，一个躲在拉美西斯阴影下的胆小鬼。他的卑躬屈膝让他瞎了眼、聋了耳。”
“我们对我方军队有信心，陛下，”梅巴表示，“而且我们知道他们会打赢胜仗，无论须忍受多艰难的痛苦。”
“时机未到。”
“没有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亚侠说。
那位年轻的外交官笑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您认为她们喜欢战争吗？”
“战争是人类的耻辱，它证明人性的堕落，由无形的力量所支配。《伊利亚特》的每个诗句都是一种根除人类心灵暴力的驱魔咒语，但是我的魔力有时候似乎太微不足道了。”
“当然，你并未对拉美西斯全盘托出。”
“在这种情况下，拉美西斯什么都知道了！”
“我的包括几个额外的细节。我国几处重要堡垒的缄默是否意味着敌人已经侵占了它们呢？假如事实如此，拉美西斯就遇上了比预期中还激烈得多的抗争。再者，赫梯人可能早就分派给暴动分子许多武器了。”
“您放弃了那个在非洲中央和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建立大帝国的计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