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道:“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提了朴刀,跳过土城墙,趟过壕沟,投东小路便走。
张都监被杀,不是不幸,而是必然,像他这样,所作所为,都是取死之道。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名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揸开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枝灯烛荧煌,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三人猛抬头,见是武松,都惊出一身汗,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
在他的思想里,大概也是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更何况,在那样的形势下,他也无法先甄别善恶,有罪无罪,再行下手。
逃命的武松,在极度疲惫之中,竟然被张青手下的四个火家(伙计)活捉,送给张青,要开剥了当黄牛肉卖。幸亏张青亲自来开剥,认出是武松。
金圣叹于此叹息道: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人之遇害,可不为之痛悔哉!方其授意公人,而复遣两徒弟往帮之也,岂不尝殷勤致问:“尔有刀否?”两人应言:“有刀。”即又殷勤致问:“尔刀好否?”两人应言:“好刀。”则又殷勤致问:“是新磨刀否?”两人应言:“是新磨刀。”
岂止宋江这样的眼光敏锐之人,就是开黑店的张青都知道武松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能为敌,所以化干戈为玉帛,与武松成了兄弟。
于是,张青、孙二娘利用他们以前杀掉的一个头陀留下的衣饰等物,把武松打扮成头陀,做个行者(未剃发的弟子,也指行脚僧)。武松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头陀留下的两把闪闪发光的戒刀,摇摆着便行。张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个行者!”
张都监呢?一边是武松这样的大英雄,一边是为人龌龊的张团练,选择和张团练为友而与武松为仇。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不仅仅是眼光问题,更是自身境界问题。
转瞬之间,三个歹徒化为南柯一梦!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迎面一刀,先砍翻了蒋门神,转身回过刀来,又一刀,把张都监齐耳根连脖子砍着,两个人都倒在地下,张团练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轮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扑地望后便倒了,武松赶入去,又是一刀……
武松是一个霸道人,崇拜武力,老子天下唯一。他自我崇拜,还要别人崇拜他。如若不然,就大伤自尊,甚至丧失理智而出手伤人。
岂料今天真的归他所有了。而且不用偷了,直接杀人越货!
金圣叹为三人叹息,我则为张都监惋惜。武松本来是他手上的牌,他却用他来杀自己。
当斯时,莫不自谓此刀跨而往,掣而出,飞而起,劈而落,武松之头断,武松之血洒,武松之命绝,武松之冤拔,于是拭之,视之,插之,悬之,归更传观之,叹美之,摩挲之,沥酒祭之,盖天下之大,万家之众,其快心快事,当更未有过于鸳鸯楼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之三人者也。
不仅他被杀了,他的一家老小,包括他的夫人、养娘玉兰,以及亲随、丫环,被盛怒之下的武松一口气杀了十五条人命!如果加上在飞云浦杀掉的四人,被他激怒的武松,一天之内,就杀掉了十九个人!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
一、敢作敢当。
杀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以后,武松见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钟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钟,便去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再往下,施恩的境界与胸襟比张青更低,但他也知道武松的宝贵,所以,他结以恩义,感以恩情,施以恩惠,终于使武松这样的人为他所用,两人也结为兄弟。
武松为什么这样做?
而殊不知云浦净手,马院吹灯,刀之去,自前门而去者,刀之归,已自后门而归。刀出前门之际,刀尚姓张,刀入后门之时,刀已姓武。于是向之霍霍自磨,惟恐不铦快者,此夜一十九人遂亲以头颈试之。呜呼!岂忍言哉!
宋江在柴进处一见武松,见他一表人才,眉宇间英气勃发,马上心中爱惜不已,当即刻意套近乎,终至于二人结为兄弟。
武松在飞云浦连杀四人:两个押解他的公人,两个蒋门神的徒弟。
张团练道:“这四个对付他一个有什么不了!——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
武松确实嗜杀,在被武松杀掉的人里面,有很多是无辜的局外人。但是,殃及无辜的罪名,也不能由武松一人承担。张都监难逃其咎:是他,为了设计陷害武松,为了布下骗局,他调动了他府上众多人员,包括玉兰这样的无知少女。正是这样,让武松觉得张都监阖府都是坏人,全家从上到下都欺骗他,陷害他,于是,他一怒之下,玉石俱焚,好人坏人,有罪无辜,全都被杀!
然后,他又把桌子上的金银酒器踏扁了,揣几件在怀里。
可是,武松知道,这四个人不过是受人指使。他的真正仇人,乃是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于是,他带上一把朴刀,一把腰刀,一横心,竟回城里来。
二、更重要的是,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件可以让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事情。
武松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三五日,打听得到处都在缉捕他。张青提议武松去青州二龙山。鲁智深和杨志在那里霸着一方落草。
就是要骇人惊人吓人,就是要别人听闻他的大名!
复又殷勤致问:“尔刀杀得武松一个否?”两人应言:“再加十四五个亦杀得,岂止武松一个供得此刀。”
在我们看来,这是桩骇人听闻的血案,但是,他要的,就是:一、骇人;二、听闻。
从此,武松的行者角色就此定型。也从此,他有了这个行者的绰号。
当初赖他偷,这些金银酒器曾经被当做栽赃之物,放入他的柳藤箱子。然后,栽赃成功以后,又从孟州知府的大堂上取回。
说什么呢?当然是说陷害武松,谋杀武松的事。
蒋门神道:“小人也吩咐徒弟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
张都监道:“不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等的事!你虽费用了些钱财,却也安排得那厮好!这早晚多是在那里下手,那厮敢是死了。只教在飞云浦结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来,便见分晓。”
武松常常自诩说,他专打天下不明道德的人,那么,这四个捣子,难道是明道德的人吗?
武松有义气,却没有是非。这也是梁山好汉共同的特征。
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认得路数,从马厩进入张都监家后,先杀掉一个马夫,直接往鸳鸯楼摸来,在楼下厨房里,杀掉两个侍候的丫鬟,径踅到鸳鸯楼扶梯边来,蹑手蹑脚摸上楼来。只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
那四个伙计因为误抓了武松而惶恐,只顾磕头,并解释说乃是因为近日赌钱输了,才决定出去抓几个行货。武松唤起他们来道:“既然没钱去赌,我赏你些。”便把包裹打开,取十两碎银,把与四人将去分。那四个捣子拜谢武松。张青看了,也取三二两银子赏与他们,四个自去分了。
只听得蒋门神口里称赞不了,只说:“亏了相公与小人报了冤仇!再当重重的报答恩相!”
他能走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