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一个词，叫“目成”。什么意思呢？就是男女之间，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就这么眉来眼去，秋波频传，成了。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无厘头！
一个当值酒保赶紧跑来：“客人，要打多少酒？”
实际上，他的这种功夫，乃是家传：教会他的，就是他的嫂子潘金莲。
武松皮厚，反而弄得那妇人不好意思，瞧见武松不怀好意、色迷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她只好回转头看别处。
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不好！换将来！”
潘金莲的好处是她教会了武松如何调情，潘金莲的不好处是她还让武松从此以后不会尊重女人。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作者让武松见了蒋门神却又暂时把他放在一边，让武松直接去酒店寻闹找茬，是要我们看看，武松还有更多的天赋。我们以前知道，武松会打架，武松会骂人，武松会调戏妇女，现在，我们又看到了，他还会寻衅滋事，而调戏妇女的水平更是一流。
几曾见过这样出奇制胜的闹法？
现在，你看他调戏蒋门神的女人，何等皮厚而老到。
这是作者对文章的着色，对文章的润色，而经过这样的着色、润色，作品果然大大增色。
实际上，武松今天能有如此超水平的发挥，原因在于，他今天彻底放松了，他今天太自信了，他今天太兴奋了，于是，他的天才，艺术天才，喜剧天才，一齐爆发出来！
《水浒》的作者，写《水浒》时，何等放松，何等自由，何等自在！
找老婆，更要找这样的不野蛮女友。
这不是要写武松来打架吗？怎么一眨眼，你死我活何时变成了诗情画意了呢？《水浒》作者，真是高手啊。
那就打吧！
奇怪。那么急着要打，及至碰面了，却又不打了。
这样的诗意与境界，与施恩，与武松，与蒋门神，与他们之间的计较争斗，毫不相配，但却相反相成。大战之前，偏让我们如此放松一把！
开酒店，就得找这样的服务员。
武松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敲着桌子，叫道：“卖酒的主人家在哪里？”
不用担心，武松有的是办法。
武松提起来咂一咂，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
武松一直不转眼看那妇人，可是那妇人不看他。不成。
那妇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
酒保答道：“姓蒋。”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径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了；把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
酒上又不成，如何来？
实际上，这是武松色上找茬不成，就在酒上找茬。
武松真是天才！
这不是蒋门神的“色”，是作者书中的“色”，是文章到此需要这一“色”。
武松怎么样呢？武松却从蒋门神面前直接过去了。不打。
一丝超脱，一丝颓废，一双看穿世俗名利的冷眼，一副不屑一顾的面孔。
色上寻闹不成，酒上来。
所以，这不是写蒋门神“好色”，而是因为作者“好色”——情节发展需要有这一色人物。有了这一色人物，下文就格外活色生香，有声有色。
好到武松都不好意思再胡闹下去。
武松道：“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
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
蒋门神娶来的小老婆，也还真是一个好女人。
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
酒保忍气吞声，拿了酒去柜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这客人醉了，只要寻闹相似，便换些上好的与他罢。”
但是，如果你的眉来，他的眼不去，那就不成。
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
看来，蒋门神聘用的酒保，还真是好酒保。
武松是喜剧大师！
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一定是蒋门神了。”
从作品的文学性上说，他打蒋门神之前，已经打过一个西门庆，管他是蒋门还是西门，总之也就是一个“打架门”。如果再把重点放到武松和蒋门神的直接对抗中，就不免重复，至少，不能让武松展示更多的内在魅力。
不行。如果二话不说，上去就打，那就不是武松，是李逵了。
他问道：“过卖，你那主人家姓什么？”
他看到了丁字路口上的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
放过蒋门神之后，却让我们看到一个特别有诗意的酒望子：河阳风月。河阳是孟州的古名，风月呢，既是清风明月，又是风花雪月，既有精神世界的高超，又有世俗生活的享乐。
没见过这样小气难缠的顾客。
放过蒋门神，却出来蒋门神的小老婆，而且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时新娶的。这哪里是蒋门神好色娶妾啊，这分明是作者的神来之笔！
他们都有足够大的耐心，足够好的脾气。
还有一副对联，用金字写在两边销金旗上：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武松看那酒店，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是柜台；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
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色的好酒与酒保。酒保又烫一碗过来。
在十字坡戏弄孙二娘时，我们就发现，武松特别善于调戏妇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