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右手拔起刀来,再次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
武松并没有按照法律来办事!他要私力维护正义。所以,真相大白口供在手,他并不押解潘金莲和王婆去县衙,让他们接受法律的惩罚。
他们已得到西门庆的通报:武松告状不准。
刚才吓傻了,答应说。现在稍一冷静,知道说出来的后果,又抵赖不说了。
只是开门关门的人变了。
潘金莲的意思当然是第一种,但是,无意之间,却透露出她漠不关心的心态。丈夫死了,按说应该痛心疾首,怎么能说不干我事呢?
王婆见无可抵赖,也只得招认了。胡正卿把二人的口供写了,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四家邻舍也画了名,也画了字。
你看他一心三用,何等从容!
潘金莲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将如何勾搭上西门庆,如何踢伤武大,又如何下药毒死武大,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回过头来,看着王婆,喝道:“兀的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却问你!”
安排好,武松便叫:“嫂嫂,来待客。我去请来。”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在请这些邻居时,武松非常谦恭有礼,言谈举止非常得体,这说明,武松虽然倾向于暴力解决问题,但是,他也是一个鞠躬如也的好邻居。武松动辄说自己粗鲁,其实,他在梁山好汉中,他的言谈举止算是很彬彬有礼的了。
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擦了两擦。
王婆毕竟老练。
那么,此时,武松又一次亮出尖刀,又指向谁?
不光要说话,要写字,还有刀!
一个大行杀戮的人,偏偏礼数周到。
而武松,在不动声色中,心中早已盘算好了一切,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目标,每一个方式方法,每一个结果,都了然于心。
武松一听,更加愤怒,不等潘金莲说完,把刀胳察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潘金莲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潘金莲轻轻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
原来不是为了吃酒,吃酒是为了说话。说什么话呢?
像鲁智深、李逵,往往都是率性而动,事前并不谋划,临事全凭感觉,结果也往往没有预料。这样的人,可爱,但没有什么准头。
现在,他把众邻居关在哥哥家里,也告诉他们,去去便来!
那么,真相大白之后,武松会把潘金莲、王婆交给官府处置吗?
其中的姚二郎便推荐胡正卿:“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
我们就来看看,一柄小小的刀子,闪烁的刀光中,社会如何通过非法的方式,实现它的正义。
对他们而言,如果武松告状准了,倒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那后面土兵自来筛酒。七杯酒过,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过了杯盘,少间再吃。”
武松对潘金莲道:“明日是亡兄断七;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唤土兵先去灵床子前,点起蜡烛,焚起香,列下纸钱,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叫一个土兵后面烫酒,两个土兵门前安排桌凳,又有两个前后把门。
这一连串的举动,一定看得众位邻居心惊肉跳。这里既有武松的从容镇定,又有他的冷酷无情。
武松带了三两个土兵,离了县衙,将了纸砚笔墨,还有那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刀子。叫两个土兵买了些鸡鸭鱼肉和果品之类,来到家中。
与鲁智深、李逵相比,武松是最有心数的,做事时心中是最有规划的。
看他做事,当时不一定明白,但事后一看,环环相扣,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武松的刀子马上又对准了潘金莲。
他叫土兵绑了王婆。又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
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
邻居们坐好,武松搬条凳子,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后门关了。
还要写字。写什么字呢?
因为,“干我甚事”,是一个歧义句,它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武大的死,不是我谋害的。第二,武大的死,我漠不关心。
这把刀自从直指何九叔,逼他拿出证物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握住尖刀,指定王婆。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却看着众邻居。
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
一天之内,一桩数人串通的谋杀亲夫案便真相大白。阳谷县的这个都头,刑警大队长,真个了得!
她们哪里知道,武松根本就是一个不会告状的人。
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狗!”
潘金莲一看不好,正待要叫,武松的尖刀划过一道寒光,一切都了结了。
带着笔墨纸砚干什么呢?
王婆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这一把刀子,彻底清算了潘金莲的一生,也清算了叔嫂之间的爱恨情仇。
武大郎家的门,总是关来关去的。
既是稍等便来,一定不是什么大事,不是棘手的事。
最可怕的,就是这样的人。
又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那淫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来,我便饶你!”
潘金莲的怨,潘金莲的恨,潘金莲的恶,潘金莲的罪……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武松是《水浒》好汉中最酷的,又是最喜欢耍酷的。
末了,他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位邻居,唱个喏,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
潘金莲的这句话,看似说的在理,其实已经暴露出她对武大情分之淡薄。
那妇人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她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
这两下,彻底摧毁了潘金莲的心理防线。
为什么还要把门的?
杀了潘金莲,又割下头来,取一床被来把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着说:“小……小人……便……写……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
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说什么?”
我们看他杀人后的一连串举动:割头,包头,揩刀,插鞘,还洗手!套用一句当代青年喜欢的一句话:他好酷啊!
武松抹桌子。众邻舍就要起身告辞。武松把两只手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那位高邻会写字?”
而且,此前,他安排何九叔和郓哥呆在他的房间,关照他们不要着急,去去便来。
但此时偏偏有人不怕他。潘金莲和王婆。
但是,他这一去,半天之内,干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处理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
胡正卿拿着笔,道:“王婆,你实说!”
酷,就是冷酷。
你看这一瞬间,几番眼光闪烁,几番刀光闪烁。这把刀子,从对着王婆,到插在桌子上,又拔起来,指着王婆,再指着胡正卿。所指之处,人人丧胆,寒光闪处,个个心惊。
首先,刀指王婆,震慑邻居。
于是她们放下心不怕他,大着胆看他怎的。
武松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不妨!”众邻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动。
这样的人,令人佩服!有时也让人害怕!
更重要的是,胸中一团杀气,脸上却一团和气,满腹杀机却毫不露声色,武松做得出,鲁达、李逵做不出,林冲也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