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公司联系请假以后,我又打电话给葛城。我做着深呼吸,感觉自己比预想中要更为冷静。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我估摸着那个男人或许正在睡觉,正打算挂上话筒,电话却接通了。
“今晚会发生纵火。”
“我想跟您商谈下有关检查结果的事情。”
“要说奇怪……不,是很有趣。”我眼前似乎浮现出黑泽浅笑的模样,“你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吗?”
“什么?”比起这个,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问他。地图、戈达尔、那些伟人们、还有,我心中的不安究竟是为何。
“爸爸委托你干什么?”
“你对我爸爸的印象如何?”
“要干吗?”我的脑中似乎有人对我发出提醒。“难道不干吗?”我回答自己。
“是你啊。”他的反应不好不坏,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甚为自然,看来对小偷的满腔怒火已然平息。
虽然天已破晓,但我却搞不清今朝是何年何月,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得太多,抑或是不曾入眠。我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但身体却十分僵硬,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的确不公平。”
“很帅呀。”黑泽淡淡地重复着这个形容词。
格雷厄姆·贝尔虽然是个睡迷糊的老头,但他发明的电话却是极其优秀。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推进、决定、实行各种各样的事情。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日历,然后在翌日的日期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想还是见面说比较好。”
“这是最后的机会。”
“啰嗦!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烦的人是我!”
“他拜托我把你介绍给他,所以给了他你的联系方式。”
“爸爸委托你办的事很奇怪?”
第二个电话是春打来的。我的心跳速度在瞬间骤然加剧——“喂,那本笔记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似乎可以看到葛城那不耐烦的表情。
“电话里说不行吗?”
但回头想想,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不是也正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耗费着自己的心力与时间吗?
电话的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说:“不,今晚不行,我有别的事。”
“我很讨厌‘定义’这个词语,请不要再提起它。”
“他叫我去医院,所以我就去了。”
“那就明晚吧。”
“你和你的父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有涂鸦被发现了。”
我望向钟,八点——原来我还看得懂时间。我的头很重,但我并没有去思考沉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半天前喝下的药,或许是因为在春的房间里看见那本黑暗的笔记,或许,是因为我接下去准备做的坏事。
是黑泽侦探。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我还以为被骗了。”
“我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稍稍加重了语气。
我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又闲聊了几句以后,我挂上了电话。父亲的模样在我眼前浮现。癌细胞切除手术日期临近的当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痴迷于纵火事件固然没什么问题,但他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吗?我越想越生气,他竟然把委托侦探调查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哎?”明明我才是哥哥。
“哎?”我总是跟不上弟弟的思路。
“什么呀,”我吁了口气,“原来是遗传啊。”
“结果已经出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检查结果不是应该寄给我吗?”
“你竟然说一个躺在医院里的癌症病人很帅?”我鼓起勇气说出了“癌”这个字眼。
“要紧吗?”
“我是之前拜访过您的基因株式会社的人。”
“大哥,终于出现了。”春抢在我之前开口,他似乎是用手机打给我的,我可以听到在他身后往来的隆隆车声。
“很帅。”
发明电话的格雷厄姆·贝尔据说非常习惯于夜间活动。来日本的时候,他担心因为睡过头而错过重要的会面,索性一直都没有入睡。然后一直到接他的车驶来,会面结束以后,才回到宾馆里酣然入睡。而且,等到他醒来,他竟然还问别人:“接我的车还没来吗?”由此可见,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睡迷糊的老头子。
“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见过我爸爸了?”
三十分钟后,电话接连响起,打第一个电话来的人出乎我的意料。
当时的我其实也差不多。一早就和春一起去教训马希坎少年,回家后以身试安眠药,昏睡了大约七个小时,随后出门去看了青叶山的桥,再次回家后正想睡觉,却又被乡田顺子叫了出去。战战兢兢地看了弟弟的笔记本,对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的乡田顺子,我只能投降地回应着“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虽然同样吃惊于事情的演变,但最终还是决定解散回家。不知不觉已是早晨,我此刻的犯困程度绝不亚于格雷厄姆·贝尔。
“嗯,是的,不过还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跟您说。”我若无其事地扯着弥天大谎。
“这在规定上是不允许的。”其实这谎太过荒谬,如果被他反问“这是什么规定”的话我也就束手无策了,“今晚您有空吗?我想来拜访您。”
“请问,黑泽先生如何定义‘帅’这个字?”
如果被提防也不是什么善策,于是我老实地退了一步:“是吗?那么明晚呢?”
“昨天很晚的时候,接到自称是你父亲的人的委托。”
“这可不能说。我一边对你保密,却还在问你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检查结果不好吗?”
“是喔。”黑泽对这样的答案可以接受,“那就没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很是不悦,我的眼前浮起那个躺着的裸女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