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有这样一位当代作曲家,他创作出一部奏鸣曲,从形式到和弦到旋律都与贝多芬的相似。甚至进一步想象,这部奏鸣曲创作得如此恢宏,假如它真是贝多芬的创作,将会被列为他的杰作之一。然而,不管它多么美妙,假如出自当代作曲家之手,那只会成为人们的笑柄。至多人们会称许作者是位摹仿高手。
结构主义美学的奠基人扬·穆卡若夫斯基一九三二年在布拉格写道:“只有假设存在一种客观的美学价值,才能给予艺术的历史演变一个意义。”换句话说:如果不存在美学价值,艺术史将只是一个堆积作品的巨大仓库,作品的年代延续将毫无意义。反过来说:只有在一种艺术的历史演变背景下,才能感受到美学价值。
然而,假如每一个国家、每一段历史时期、每一个社会团体都有着它们自己的趣味,那么客观价值又何从谈起呢?从社会学角度来看,艺术的历史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从属于一个社会的历史,就跟服饰、婚葬礼仪、体育或节庆的历史一样。狄德罗与达朗贝尔的《百科全书》中关于小说的词条就是这样看待小说的。该词条的作者若古骑士认为,小说发行量大(“几乎所有人都读”)、具有道德影响力(有时有用,有时有害),但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特定价值;而且,他几乎没有提及我们今天崇拜的任何一位小说家:既没有拉伯雷,又没有塞万提斯,也没有克维多、格里美尔斯豪森、笛福、斯威夫特、斯摩莱特、勒萨日、普雷沃神甫等人;对若古骑士来说,小说不具备独立的艺术与历史。
人们对此毫无办法:历史意识如此内在于我们对艺术的感知,所以时间上的颠倒(一部创作于今天的贝多芬的作品)将被自发地(也就是不带任何掩饰)视为可笑的、假的、不合时宜的,甚至是可怕的。我们对延续性的意识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它在对每一件艺术作品的欣赏中都会介入。
拉伯雷和塞万提斯。《百科全书》的编撰者没有提到他们并不为怪。拉伯雷根本就不在乎成不成为小说家,塞万提斯则以为自己只是为前代的怪异文学写了一个嘲笑的结束语。两人都没有把自己视为“奠基者”,只是在事后,渐渐地,由小说艺术的实践给了他们这一地位。之所以给予他们这一地位,并非因为他们是最早写小说的人(在塞万提斯之前已经有过许多小说家),而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比别的作品更好地让人了解了这一全新的、史诗般的艺术的存在理由;因为对后人来说,他们的作品代表着小说最早的伟大价值;只是从人们开始在一部小说中找到一种价值,特有的价值,美学价值起,小说才在它们的延续中作为一种历史展现出来。
怎么可能呢!人们能在贝多芬的一部奏鸣曲中感受到美学愉悦,而假如是我们当代作曲家中的一位创作的具有同样风格、同样魅力的另一部奏鸣曲,从中就感受不到?这不是最大的虚伪吗?难道美感不是自发的,由我们的感性决定,而是由大脑的智性决定,受到对日期的了解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