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带着钱、我的卡车和芮根所有家当开走,丹佛用他平常携带的毛巾擦擦额头,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无法解读。我右边肩膀的天使小声说:“朗先生,谢谢你信任我。”我左边肩膀的恶魔讪笑:“不对,那意思是再见了,蠢货!”
“我有前科。”
他坐上灰狗巴士经过很长一段“滑溜”的旅程——“那条狗滑溜得跟什么一样!”后来丹佛这么告诉我——他溜到了巴顿鲁治。那天天气跟前一晚一样,冰冷的风让人脚趾痛和流鼻涕。丹佛推开警察局大门,跺掉脚上的寒气,试着解释说他想为十年前的大麻起诉案自首。
芮根终于找到她喜爱的工作,就是在基督教青年营“青年生活”当厨师。跟艺廊工作比起来,薪水减半、时间加倍,但这是教会工作,而且在靠科罗拉多州风景壮观的洛矶顶山脉,有许多二十五岁的青年参加青年营。
最先提议让丹佛考驾照的是黛博拉,时间是1998年秋天。她觉得自己得癌症及我们为此消耗掉的时间,阻碍了丹佛成为我们生活一部分的进程,因此感到过意不去。如果他有驾照,就可以自由参与我们要做的事,而不必等着我们去贫民区把他抓来。
假使我没办法让丹佛被罚钱或被捕,我想我只好用上“好白人系统”。我打给一个认识的人,他是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年轻有特权人士,从小跟州长的儿子一起玩模型车长大,他小学一年级的时黛博拉教过他。他应该会认识什么人可以逮捕丹佛或是放他自由,而他确实有。就这样,丹佛的前科没了。如同丹佛去巴顿鲁治之前告诉过我的:那边不一样。
警察只是笑他。
当我们向丹佛提起这件事,他的回答一如往常。“让我想一想。”他说。
我试着告诉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事实是——丹佛正展开一趟来回两千英里的旅程,他必须穿越州际公路、乡村小路,以及科罗拉多州最高的山路,用一张他一个礼拜前才在信箱里收到的驾照。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应该说,我在想什么?
当我提到路途会经过首府丹佛,他咧嘴笑得比八车道州际公路还宽。“我一直很想看看跟我同名的城市。”他说。
“干净?”
1998年12月,我们选了一个最不好的夜晚起程。一阵冻雨使得全得州的公路关闭,但丹佛很想早日摆脱过去,于是我载他去灰狗车站。他盘算着车上会有几个醉鬼,但不会比机构里多,通常天气不好的时候,机构里总是人满为患。
口试过后,丹佛笑着从公共安全部办公室走出来,高举一只手准备击掌。接下来是路考。他开过牵引机,甚至几辆车子,但没有在路边停过车。我开着我全新银绿色Infiniti Q45,到拉克沃斯高中足球体育场旁边的大停车场,让他坐上驾驶座。接下来几小时,丹佛在一座电话亭和商摊之间练习路边停车,直到拉克沃斯军乐队把我们赶走。
丹佛打赌说,只要有几百块钱交给对的路易斯安那州执法人员,就可以解决他的法律问题。“那边就是这样。”他说。于是我给他两百块钱缴罚金。
从实际角度看,丹佛拿到驾照是一个认证:不只能开车,还有其他许多让一个人觉得更像人的事情,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事情。拿到驾照没多久,他还证明了别的事。
黛博拉坚决认为芮根不应该留在家等着病程进展。我们鼓励她接下那份工作,于是她打包行李,往西出发到科罗拉多州冬季公园的弯曲小河牧场。然而二十五岁,在纽约和达拉斯都有公寓的芮根,拥有的不只是行李。
于是,丹佛开始了他的考驾照之路。也就是说,他必须通过笔试,对于识字的人而言不是大问题。他没办法自己研读公共安全部的手册,所以他选择请“家教”。机构里的几个人教了他好几个礼拜,直到他终于弄清楚所有问题和大部分的答案。他说他准备好之后,我就带他去公共安全部。
丹佛想洗刷自己的名字,我们一致认为他必须去一趟巴顿鲁治,亲自去面对《拿破仑法典》。这是美国史的一个奇怪事实。这个河口之州,还保留了一些从那位小科西嘉人拥有该地时就遗留下来的法律。
某天我开玩笑问丹佛:“现在你有驾照了,想不想帮芮根把她的东西拉到科罗拉多州啊?”
最后在1999年9月,距离他到路易斯安那州试着让人逮捕已经过了十个月,丹佛拿到他的驾照(给丹佛路考监考的女士说她真的很喜欢他的Q45,问他一个月车贷是多少)。他一再向我道谢,一直到我跟他说“够了”才住口。他从来不把任何事当做理所当然,他表示,驾照是最近上帝给他的众多恩赐之一,黛博拉和我也在其中。
我自己大嘴巴,话说出去不能再收回,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我们拟订一个计划。我拿出公路地图,用彩色笔画出到冬季公园的路。但丹佛看不懂地图上的词,所以我再拿一张白纸,把公路标志画出来,给他看去科罗拉多州的路程是长什么样子的。丹佛深信他可以照地图走,他也说服了我。
丹佛似乎是去了公共安全部稍微探查了一下。职员把他的名字输入电脑之后,跳出一串问题:因妨害治安而在路易斯安那州被起诉,经营汽车旅馆时有几张罚单未缴,然后破坏交易的是这个——当年他搭火车到处游荡,在巴顿鲁治因持有大麻而拿过传票。前科里有大麻起诉案的话,就不可能拿驾照。
他驶离车道时,我在卡车旁边跟着跑,一边重复喊:“287!287!”如果他转向287号公路,就是往科罗拉多州方向。要是他错过了,就会开到俄克拉荷马州内地,我告诉他,那边的人用的语言跟我们不同。
几个礼拜过后,我们在机构喝咖啡时谈起这件事。“学开车这个主意我也喜欢,朗先生,”他说,“但我得告诉你,我不干净。”
他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给我,说他运气不佳。“他们觉得我疯了,朗先生。”他咯咯笑一声说,“以为我想被抓起来,然后就有温暖的地方睡觉。我找不到愿意在桌面下或桌面上收我钱的人!”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十月天,我们把芮根所有家当——电视、音响、衣服和家具——装载到我近乎全新的F-350三门卡车上,约定好隔天晚上六点,他会在冬季公园的西夫委超市和芮根碰面。经过最后一小时的恶补,我送他上路,他身上带着七百块现金,一张画有各个关卡的简单手绘地图,碰到状况时打的紧急电话号码,还有一辆价值三万元还没登记车主的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