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三份报告!您猜是揭发谁的?”
我们在11号房,一直都得在粪便中跋涉……无须多言……你会习惯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更让人忧心忡忡的,比这种不便更让人心焦的,是被他们扫地出门……像德国鬼子赶人一样把我们赶出去,也就是说用阴险而又正当的方式,说什么“为了公众利益”……说什么为了病人最好搬出去……让我去别的地方诊病……诸如此类……什么这里太嘈杂了……反正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走人……嘈杂?嘈杂?嘈杂?……我还听到过其他许许多多的理由……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多了去了……请你们相信!
“可他不是塞内加尔人,不是吗?”
在沿着多瑙河陡峭的河岸步行两公里后,你就会看见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那个人影从来都不会缺席:一个打着手势的人影……前进的手势……抑或后退的手势……示意贝当是继续前进……还是打道回府……那个身影,大家都很熟悉……那是科尔佩绍上将,他负责守卫多瑙河,他也是一直到德拉瓦河的所有舰队的统帅……他守卫着俄国人的进攻……在元帅出巡途中……俄国人的舰队会逆流而上进入多瑙河!……他敢打包票!……他任命自己为“欧洲喇叭形河口湾上将”以及“两岸统帅”……他认为俄国人的舰队会从维也纳出发……经过巴伐利亚然后从后面包抄符腾堡……以及锡格马林根……毫无疑义!……拿下整个“附敌合作组织”……尤其是贝当!……他仿佛看见贝当被劫持……被他们用绳子捆在一艘潜水艇的底舱,那种潜水艇他见过,从水里冒出来的样子……是的!他!……水陆两用型!……成群结队地从布达佩斯经过……科尔佩绍把什么都跟我说了!……我给他治疗气肿……他对俄国人的作战计划了如指掌……他们的装备和战略……他甚至知道他们水陆空部署的详细情况,通过水解发射,阿德尔反向系统,水下……你们想想我们可能会遭遇什么!……要是看见科尔佩绍随便在哪段河岸突然冒出来,向我们示意巡游到此为止,发现了俄国人,那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贝当也不会觉得诧异……他会立马向后转……那些部长们也跟着他转……你们可想而知,这个科尔佩绍……他们把他抓了十次……二十次……然后每次都把他放了……疯人院里没有地方安置他了!……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没有位置了,谁也没有位置……不管你是不是疯子……你得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不管是不是疯子……所有的阁楼……顶楼……牲口棚……地堡……商店后间……火车站候车厅……人山人海……整村整村的人都在火车下面……过夜……蜷缩着……或者在森林里……在那些进去就出不来的岩洞里……来自欧洲各地……
当然所有这一切一直在继续……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没有变!……布置到各处的尽忠职守的便衣警察……躲在每个楼梯下的一两个密探……城堡可是戒备森严的!……要是你们在锡格马林根住过一些时候,你们就明白整个中世纪是怎么回事……在你们的周围,平民的羡慕嫉妒恨,他们在腐朽、饥饿、寒冷和热病中垂死挣扎……城堡里的老爷们,他们也有主意,有办法控制这些平民百姓……先制造声势……散播一些非常让人兴奋的消息……他们散播的消息是他们要跟平民百姓一起用餐了……亲自……这么做不是做做样子……在吊桥那里……跟一千一百四十二个人……所有怨声载道的贱民……住在地堡和阁楼里的那些……首先是分发面包……啊!满满当当的面包!……分发给所有的难民……礼拜四中午!……十二点整……到时候他们只需去那里,所有的人都去!
我盯着看……她说的应该是真的!……鼻子是真的!……霍亨索伦家族的所有面孔我已经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个月了,所有的肖像,城堡里所有的走廊!……所有的墙壁!……钩状的鼻子,鼻头上有个肉芽……所有的人都有一个、两个、三个紫色的疣子!……啊!即使是最老的那些画像!……五世纪……六世纪……所有的鼻子都像她那样,钩形的,鼻头上都长着紫色的疣子……就像眼前的这位公主一样……我从没在她自己的城堡里撞见过她,这也真够奇怪的……我想,城堡里有很多人……每一层楼……十四位部长,再加上布里农……十五位将军……七个海军上将……还有一位国家元首……参谋部和扈从……可是她,我们从来没有撞见过……她气嘟嘟地把自己藏起来了……莉莉和我都没见过……尤其是到处瞎转悠的莉莉……公主和女伴,她们俩一定住在某一条地道的最里面……出来也只是为了拿面包……在分发残羹冷炙的时候……在暴动的人们忍无可忍的时候……乒!乓!……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冲撞吗?……要让吊桥俯首称臣!……乓!……加上各种骂人的话!……尊贵的艾米丽打着她的小阳伞,压根儿就不理会这帮流氓!……她只跟她的女伴说话……啊!可她一心想要她的面包……快点!快点!她那位害羞的女伴催促道……快点!快点!她也在跺脚!她也跟大伙一起冲撞!她不会把自己的机会拱手让给这一千一百四十二个贪吃鬼!乒!乓!就好像有面包拿要归功于他们似的!他们使劲地跺啊跺!像是吃了豹子胆!就在这个时候,军号响了……是的……没错!……在城墙的另一边!……是庄重仪式开始的军号声!城堡的卫兵吹的!……不是德国鬼子的军号,鬼子的军号像铜号……不是!而是真正的军号!……给你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吕内维尔……或者苗木园兵营……吊桥在摇晃……桥上的铁链……滑轮……桥在移动……从空中下降……缓慢下降……砰?!𠳐啷!……好了!吊桥放稳了……处在一个水平面上……这个时候,我们期待着一群仆从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面包、奶油双球蛋糕、香肠和小烘炉……让人垂涎欲滴的救济粮!
“太太,请问您尊姓大名?”
“想要面包!”
废话说了一大堆……我把你们撂在一边了……我们先前说到出巡……好吧,他们出发了……元帅在吊桥上……霍亨索伦的艾米丽和她的女伴一起重新消失在地底下……贝当,德伯内,快步朝前走去,沿着多瑙河,陡峭的河岸……例行出巡……他们俩独自走在最前面,部长们远远地殿后……一个跟着一个……好像在赌气……而一直在这边等着的、一小群咕咕哝哝的人,他们的胃液早就做好消化一切的准备,现在也只好解散了……他们抗议着……哦!声音不大!……他们返回他们的牛栏、阁楼、楼梯下的小屋,返回菲德里斯,返回森林……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他们只是在身上挠着……抠着……他们散到某个地方挠痒去了……
像这样东想西想,我想到了诺盖尔……他发什么神经跑去写锡格马林根?他起码要去过那里吧,可恶的、夸夸其谈的混蛋!他会把屎拉在床上的!……你们也从未见过戴高乐走下战壕扛着反坦克火箭筒,把鬼子的坦克击退吧?……都是老奸巨猾的公猫!……尽吃白食……从来不付钱……该死的盛宴……我能看见他们全都在那里,冷酷、纯洁、自信,在“三叟”露天咖啡座……用追随者们的鲜血在他们自己的肖像上签名……不计其数的傻逼追随者!……
孑然一身!
“我是公主的女伴!”
“揭发所有的人!”
“您已经从比赛中胜出!……啊!您是喀麦隆的化身!……”从此,香蕉……椰枣……菠萝……整整一个帝国的东西都会来到你的餐桌上……可以说,应有尽有!……可以说可怜的德诺埃尔真的确实解决了食品供应的难题……
即使是在更加简朴也更加务实的情况下,“化身”这玩意儿也能为你创造这种小小的奇迹,比方说食品……假设明天他们又开始给我们按日定量配给食物……你恰好什么都短缺……这个时候你没必要绞尽脑汁……化身这玩意儿能救你……你随便找个乡巴佬,随便哪个外省作者,你朝他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让他在你面前停住……朝他喊道:“哎呀!您这个人呀,可是只有您才配啊……您才是普瓦图的化身!……您那弥足珍贵的三十二个篇章!代表了整个普瓦图!”……大功告成!……从此你就什么也不会短缺了,永远都不会!农产品包裹源源不断地往你那里寄!……然后你又在诺曼底故伎重演!……然后再去双塞弗勒省……菲尼斯泰尔省……那样的话,再有五六次战争,再闹十二次饥荒,你都不愁吃的!……十吨、十二吨包裹你都不知道往哪放了!那些“化身”源源不断、孜孜不倦地往你这里输送……你只需反复告诉他们,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代表了整个德龙省!……汝拉省!……马延省!……你甚至可以说他代表了洛克福,假如你喜欢吃奶酪的话!……我没瞎说……瞧人家德诺埃尔!……那个被人暗杀的德诺埃尔……他是个老滑头,彻头彻尾的老狐狸,但他又极度具有比利时人的特点,极度的务实……反正他现在只剩下尸骨了,假如我把他与他后来发生的事做一番对比,真的令人惋惜啊!……在他被人谋害的两天前,我从哥本哈根给他写了封信:“赶紧逃走吧……该死的!逃命要紧!……阿梅丽街非久留之地!……”他没走……我说的话总没人听……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有保障……有敷了圣油的护身符……不听拉倒!……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确实也是真的,一直到他被别人谋害的那一刻,他都屯有大量的黄油、干酪、肌肉、松露……餐桌上堆积如山……根本就不愁吃……日子确实过得很滋润……被那些作为化身的作者供养着……帮他们揭示他们的使命……向他们宣告!……可是要留神!……要小心哪!……我已经跟你们说过!……那玩意儿富有魔力!……很容易要了你的小命……你可别昏了头……贝当,就是最好的证明!赖伐尔,就是最好的证明!路易十六,就是最好的证明!斯大林,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想一本万利,一条路走到黑,可是你能为所欲为吗?……再见!……德诺埃尔不停地耍魔术,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挖掘出这个省的化身……那个省的化身……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好啊!有护身符了!我什么不敢做呀!……”可是,午夜零点,在荣军院前的广场上,护身符不灵了!……一片云,月亮!……魔力消失了!……让德诺埃尔毙命,让他结束小丑的滑稽表演的,是他收集到的那些“外省化身”,那些民间的痴迷于化身的人,那些乡下的魔鬼附身的“化身”……那些为了化身进行你死我活搏斗的人:我!我!我!我是康维尔的化身……我是莱昂的化身……我是夏朗德省的化身……癫痫的化身!
你们可想而知,这么大的声势,聋子的耳朵都能听到……吊桥那里人山人海……在说好的那一天人群蜂拥而至……天一亮就有人到场……你们以为胃没有耳朵吗?……所有的“合作分子”都来到了吊桥上……只有菲德里斯的那些奄奄一息者,他们是真的起不来了,还有那些逃进了黑森林的人……反正,完全可以这么说,一千一百四十二名“合作分子”中起码有一千个去了那里,想着可以领到某样东西……他们叽里呱啦,议论纷纷,群情鼎沸!……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了……黑面包?……褐面包?……小面包?……所有的人都把情况摸清楚了!……那些卑鄙的密探?……那些提振精神状态的人?……谁又能明白无误地搞清楚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对孩子们而言,羊角面包,奶油圆蛋糕……啊,那是不容讨论的!……我呢,我知道西森劳动营里的事情,我告诉自己:大规模的抓捕行动马上就要上演了……收拾这些饿鬼!……这次集合就是一场骗局!……
我刚才跟你们讲到……我瞅见马利翁了……他也在出巡的队伍之中……但与贝当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们之间无话可说……啊!半句话都没有!……无论在哪个政体,哪个时代,部长们都是相互仇视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分崩离析之际,他们的关系最为糟糕……绝对的不和睦……所有的积怨一股脑地爆发出来……恨到极点以至于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他们心里窝着一肚子火,便在餐桌上就餐时斜着眼睛互相厮杀……他们在吃梨子和奶酪的间歇磨刀霍霍,如此气势汹汹,吓得他们所有的配偶都站起身来……“过来!过来!……”叫她们的部长、将军、海军上将丈夫离席!……这帮丈夫眼看着就要干起仗来了!气急败坏的!啊!到处都一样!……不管是在贝希特斯加登,维希,克里姆林宫,白宫,在吃梨子和奶酪的间歇,那哪是人待的地方啊……在汉诺威-温莎王朝也一样!……在吃梨子和奶酪的间歇……所以你们明白出巡……要保持距离……这是礼仪!……不可能勾肩搭背……而要隔得远远的……一个一个隔得非常远……贝当元帅,他作为国家元首,走在最前面,独自一人!……他的参谋长,那个独臂的德伯内,跟在他后面,左边,离他三步之遥……后面更远的地方,一位部长……再后面还要远的地方,另一位部长……一个跟着一个……中间间隔至少一百米的距离……然后是警察……长龙队伍至少有三公里长……随便你们怎么讲,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因为贝当讨厌我……贝当是法兰西的最后一位国王,“末代国王菲利普”……身材魁梧,威风凛凛,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首先吧,他是凡尔登战役的大英雄……然后在七十多岁的时候晋升为一国之君!……谁能抗拒得了呢?……站在他面前你只会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啊!元帅先生,您是法兰西的化身!”“化身”这玩意儿太有魔力了!……可以说没有人抗拒得了!……要是有人对我说:“塞利纳!该死的!您真是廊巷的化身!廊巷就是您!是您的全部!”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会忘乎所以!你随便抓个乡巴佬,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他是某某的化身!……你就能看到他得意忘形的样子!……你击中了他的灵魂!……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贝当一旦成了法兰西的化身,他就再也不问这是猪膘还是猪,是绞架、天堂还是最高法院,是都奥蒙、地狱还是多列士……反正他是化身!……化身是唯一真正的幸福中的幸福!……你可以砍掉他的脑袋……但他依然是化身!……脑袋可以自行滚动,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往前滚!夏尔·戴高乐在枪毙布拉齐拉克时也是欢天喜地的!他也是一个化身!两个人都欢天喜地!……他们俩全都是化身!那赖伐尔是不是呢?
“霍亨索伦的艾米丽……”
“昨天就有三百个人!……揭发赖伐尔的!揭发我们的!……”
他从垫板下抽出一张“通知”来递给我,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判决……这样的判决书我在蒙马特收到过很多……同样的原因……“叛徒,卖国贼,写淫书,迫害犹太人……”但这一次不是“卖身投靠德国鬼子”……而是“卖身投靠情报机构”……要说真有什么让人讨厌的东西,那就是这种“骇人听闻的指控”……比桃色事件更可恶的无稽之谈……后来,在丹麦的监狱里……通过法国大使……通过斯堪的纳维亚人的报纸……我还看到了许多不用费脑筋的判决……很简单:“最罪大恶极的怪物和卖国贼!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没完没了的重大罪状:出卖这个……出卖那个……出卖整个马奇诺防线……出卖部队里的短衬裤和他们的屎!还有将军!整个舰队,土伦的锚地!布雷斯特的海港入口!淤泥和矿场!……大卖国贼!不管是残暴的“合作分子”,还是要除掉这个干掉那个的恶狠狠的“国内抗德武装”……在我眼里都是一回事……我敢保证……伦敦,蒙马特,维希,布拉柴维尔……到处都是不可信赖的混蛋!是警察的鹰犬……是新欧洲或者伦敦委员会或者皮克普委员会的超级纳粹!千万要小心哪!全都在伺机下手把你插进烤肉扦!把你剁成肉酱!
“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给那边回复!……总理府!您可不可以给我写几个字?”
我跟你们说科尔佩绍把自己提拔为上将……他觉得自己更有资格,觉得自己比城堡里的那些人有资格得多,城堡里那些坐办公室的上将,达尔朗的总参谋部里的那些上将……首先按照刑法第七十五条……按照刑法第七十五条“受过勋”的……这个可不是他杜撰出来的……有法律依据……绝对真实……他确实被人死命地追捕过……他逃出来时险象环生的情景可以作证……死里逃生啊!……最后一班火车!东站!……他们只抓到了他的儿子,他的老婆和他的小姨子……全都被押送到德朗西去了!……再晚一分钟他也会被活捉……这是真的!……我在布里农那里看过那份报告……还有他的确切履历……他做过报纸的社会新闻编辑,然后是大型游艇周刊《补助帆桁》的总编辑,你们可以在不莱梅、昂吉安或者怀特岛谈论他……那里的人对他肃然起敬!……他和那些赛船已经融为一体!……“科尔佩绍就是这么说的!……”其他人就没话说了!他就是权威!但对邓尼茨来说,他是个容易受骗的傻瓜……“科尔佩绍,您代表海军!高于一切!……您要为法兰西和敦刻尔克报仇!”说到这里,他们俩拥抱在一起……“特拉法尔加!特拉法尔加!……”这就是他为什么现在在这里,也成了屁眼上粑着刑法第七十五条的通缉犯……而全家人又流落到了德朗西……但他已经迷失了方向……“科尔佩绍您代表海军!”……你们想想看,他必须有“代表海军”的样子吧,必须名副其实地代表吧!……先是在汉堡……然后在基尔……然后瓦尔内明德……为了邓尼茨……海军!……从一个兵营到另一个兵营……现在是为了升职……“多瑙河部队司令”……负责从符腾堡到瑞士的所有水域……以及对贝当的保驾护航,告诉贝当可以走多远……不能走太远!不能再往前走了!……往回走!……
贝当也是这样……“我就是化身!我就是皇上!……”他相信这个吗?……他当然相信啦!……他为此殒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化身!
在维护秩序方面,布里农是高手……我一直仰仗他……我都是去找他……然后总是他去叫警察……让警方出面……告诉他们整个“雄狮”,厕所和走廊里,秩序严重失控……情况棘手的时候,我不会犹豫不决……发了疯的外科医生,另外那个被他压在身下、不住地嚎叫的男子……这事可耽搁不得!……莉莉已经把贝贝儿放进她的包里……她出门时总要带猫的……她会在米特尔夫人那里等我……我一个人去找布里农……米特尔夫人是行政部门的领导……这个人心肠真的非常好,做事也很干练……你可以跟她交流……她得回答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每天有一万人、十万人到她那里诉苦……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一千一百四十二号“通缉犯”,加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去她那里诉苦!……什么事都找她!……还有那些“德国劳工”和四十六类间谍以及大量的检举揭发!……叫她把这个或者那个抓起来……赖伐尔!……布里都!……行动要快!……布里农!……还有我和贝贝儿!流放!检举揭发的大锅在沸腾!沸滚!……他们在伦敦一定捞到什么好处了!……在伦敦十年,没有回来过一次……全都被绞死!……不计其数的检举揭发!……尤其是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人!在阁楼最里面朝你眨眼睛的、流着烛泪可怜的小蜡烛……要当机立断!……某某被判处死刑的人,冒着冷汗抖抖索索草草写下对某某贱民的成千上万的憎恨,要把他送进刑讯室!甚至把他告到鬼子那里!告到BBC!告到希特勒!告到魔鬼!啊,塔特在我眼里啥也不是,只是一个乳臭未干、一事无成的卑鄙小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们讲那些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告密者!脑袋已经搁在断头铡刀下面了!这种情况百年一遇!……致敬!……阴谋吗?一大堆阴谋!在保安队,在菲德里斯医院里,全都在策划阴谋!……到处都是情报机构!四个发射台昼夜不停地报告所发生的一切!……就在王子府(我们的市政厅)那里,你也可以听得非常清楚……我们的姓氏……我们的名字……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意图……分分秒秒……叫我说,十二打紧紧揪住我们的鸡巴蛋不放、乐此不疲的女看门人、长舌妇、洗衣女工可能都做不了这么好,都制造不出如此恶劣的流言蜚语!……我们心里明白得很……但是,生命是一种冲动,你必须假装对此信以为真……显得若无其事……继续!继续!……我呀,我得在11号房给我的二十五个……五十个病人看病……给他们一些我给不了的东西……永远也到不了的硫黄软膏……吖啶黄,青霉素……都以为里希特应该拿到了这些药……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生命即冲动……和闭嘴!……后来我有个机会跟一个同行,普罗塞东医生,在波罗的海边的罗斯托克一起共事,他是从“东部天堂”回来的……他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在那些真正严肃的国家必须保持的面孔……不再有思想的人的表情……永远也不再有思想……“即使你一句话也不说,也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你要习惯啥也不想!”可敬的同行啊!他这是怎么了?……他看见到处都是天堂!“要是希特勒倒台了,你也躲不掉!”这话就像是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嘴里说出来的:“欧洲将会建成共和式或者哥萨克式的欧洲!”……见鬼!欧洲将会是共和式和哥萨克式兼而有之!另外还将是中国式的!
“莉莉,我们要走了,跟米特尔夫人说再见!……贝贝儿!贝贝儿!”
“塞内加尔人咋了?”
“大夫!大夫!救救我!”
“他想从我的耳朵开始!……我是来找您的,大夫!”
她看见我也在那里观望……我、莉莉和我们的猫贝贝儿……两个人当中年纪较小的那个,走到我身边,用法语问我:“对不起,先生,您也在等面包吗?”“是的!是的!我很荣幸!不会等太久的……您没听见钟声吗?……”“是的!是的!先生!……”由于钟声,我们这帮饿鬼开始嚎叫并且在吊桥上跺脚……豁出去了!大伙都等烦了!……“坏蛋!唯利是图的家伙!……虚荣!叛徒!里面有面包!……乒!乓!吊死赖伐尔!混蛋!恶棍!把面包交出来!……他妈的!……布里农!……臭狗屎!……把面包交出来!”怒火越烧越旺!……他们至少有三百号人在嚎叫着要面包!攀爬、越过城壕!……乒!乓!在吊桥上!你们可想而知,吊桥厚实得很,三千人上去都绝对没问题!整整一个军,甚至炮兵部队从上面通过都易如反掌!这些瘌痢头、粗人,他们尽可以踩上去!他们敲得越凶,吊桥越是岿然不动!我呢,我从这场无聊的讨要面包的行动中看到了罗米茨设下的漂亮圈套,他想趁机抓到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把所有这些讨厌鬼都装上卡车送到某个劳动营里……“从这里走,心急的朋友们!”德国佬何其阴险奸诈!……你什么事都有可能碰到!先看这些杂耍歌舞剧场吧,所有的魔术师都是德国鬼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戈培尔是冠军!……千万不要相信他们……“小士兵!东站!……别害怕!炸掉!……两百万死人!”
一个政权到了快要垮台的时候总是这样……谁也不会再反驳别人……言行最激烈者为王……科尔佩绍打一个手势,贝当、德伯内就服从了……科尔佩绍睡在一片灌木丛深处的泥地上……随便哪片灌木丛……可是他衣着端庄……绝对无懈可击……上将的装束,高高的大盖帽……漆皮军靴……在上面的补给站,在两次轰炸的间歇,他让人给自己配备了这身行头……他红光满面,肥大的鼻子,肥大的肚子……双层的斗篷……暴风雨天气在汪洋大海上航行时的装束……他那副利卡望远镜在肚子上晃荡着……要是你在王家大街上遇见他,你会立即惊叫起来:“啊!确实没错!上将!……他是海军的代表!……他是化身!……”谁是真家伙,谁是疯子,要把他们区分开并不复杂,也不困难……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所置身的场所……是在王家大街,还是在多瑙河畔……二十次……一百次……贝当给阿贝茨写信说这个科尔佩绍碍手碍脚!管他什么上将不上将的!他自己手下的那帮人就够他烦的了!……每一层楼都是……那些部长和高级干部……出去走一下也被人暗中盯梢!……阿贝茨对此无能为力……在所有的一切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之际,你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和保持沉默之外,没什么事好做……在维希,是那个教廷大使……多瑙河这边又冒出个科尔佩绍……不要反驳……害怕换布景,再在舞台上赖一下……在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之前……那德龙克勒呢?……斯沃博达?……或者布里农?或者纳瓦辛?带或者不带冲锋枪……或者扬诺维奇?……斯大林?或者贝当?……或者古里安?……他们都算不了什么……科尔佩绍的指挥才是最有分量的……全体人员,向后转!……整个军事机构……部长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长龙队伍……以及其他的大人物……还有马利翁、莉莉、贝贝儿和我,我们四个……如此一来,敌人的舰队就不可能在那座大桥前面把我们逮住……那座三轨道悬索桥……出巡结束了……回城堡……那座大桥……沿着同一段河岸,反方向……先前殿后的人现在打头阵……向后转!向后转!……各党领袖走在最前面……布卡尔和他的手下……萨比亚尼和他的手下……布德朗和他的手下……我顺便在这里注明,埃罗尔德-帕吉,这个跟塔特一样恬不知耻的骗子,从来就没到过锡格马林根,而是待在一座离那里有七十公里的岛上,贪婪地吃着罐头食品……对锡格马林根发生的事情一窍不通……只知道他的犯罪记录……多里奥也从未去过那里……只见过他那辆布满枪眼、破烂不堪的汽车……他应该在康斯坦茨待过……多么逍遥自在的生活啊,只是也患了疥疮……像我们一样患有疥疮但比我们更严重……至于出巡,德阿从未参与过……作为政治思想的巨人,他更喜欢独自一人去树林里面……他很少跟别人来往……他喜欢……他在制定某个美其名曰“勃艮第和法国的欧洲”的计划,外加“首先-大多数-多数-延期”选举事宜……他在运筹帷幄……
“可他不是塞内加尔人吧?”
你们也许会以为这帮无赖会跳起来做些过激的事情吧!……一拥而上!……把他开膛破肚!……根本就没那回事!……只有一些叹气声!……然后就散到一边……看着他出巡……他的手杖往前一指……出发!……样子可威严了!……他对他们的致意做出回应……对这帮自命不凡的臭男人、俗不可耐的臭女人……那些小姑娘则向他行屈膝礼!……元帅出巡!……可是既没有面包也没有香肠……霍亨索伦的艾米丽,她就不致敬!……她态度更加粗暴,脾气比先前还要坏……“过来!过来!”……她要她的女伴过来……她们消失了……连再见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消失在她们出来的那个洞窟里……那个碎石堆中的裂口……她和她那个侍女……一眨眼工夫她们就钻到洞里去了……再也看不见艾米丽……也看不见她的那个侍女了……她们返回了城堡底下……啊!她们也没有面包!……该死!……我们也没有!……他妈的!……莉莉、我和贝贝儿,我们跑出来也有些想弄点面包呢!……我们没有时间难过……我看见马利翁了!我瞅见他了……马利翁是唯一有良心的人,没把我们忘记……他在“狮苑”那里能弄到什么东西总是给我们送到“雄狮”……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啦!……一些吃剩的小东西……主要是小面包……城堡里有小面包……不是很多,但每位部长总归有那么三四个……做部长有时还是有利可图的……马利翁总想着我们夫妻俩,还有贝贝儿……他最爱开玩笑说,贝贝儿喜欢把自己扮成吕西安让他看……吕西安·德斯卡夫……贝贝儿,我给它戴上我的围脖……加上它那乱蓬蓬的胡子,它还真的酷似吕西安·德斯卡夫……那时我们就爱开这样的玩笑……唉!已经是遥远的往昔岁月了……我一想起它……吕西安不在了!……马利翁不在了!……贝贝儿不在了!……一个接一个全都消逝了!……连同回忆!……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我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但这一次我还是看了两遍……在我自己的那张床上,右边的那张床,躺着一个男的,蓬头垢面,衣服敞开,呕吐着,发出嘶哑的喘气声……一名外科医生骑在他身上……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准备强行给他做手术……手上拿着三四把手术刀……额镜,敷料,镊子……毫无疑问了!……他身后,是他那位粪便和尿液没过脚踝的女护士……也是白大褂……腋下夹着大大的金属盒子……
“不……不是……他是个疯子!”
“啊!亲爱的大夫!……”
“我不清楚……很多吧!”
“他们想干啥?”
“你们在干什么?”
抗议活动……不在下默东!不!……在锡格马林根!……我迷迷糊糊,带着你们神游……也好!……我把自己的历史回忆都拾掇到一块……我不想出什么差错……现在我们到了……锡格马林根……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尽管都在呼吁“统一的欧洲”需要“战斗精神”……无精打采!就像现如今一样无精打采,尽管杜勒斯、柯蒂、拉扎尔、尤瑟夫和教皇都在呼吁……萎靡不振,萎靡不振,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那些“对胜利的坚信”……说胜利就在眼前,喋喋不休……却提振不了任何人……他们一声不吭,但是心里怎么想的照样是那么想……被牵涉进去的“合作分子”精英,一千一百四十二号人全都被判处死刑,屁眼上粑着刑法第七十五条……他们开始……吃了豹子胆啦!……开始抱怨伙食不好,说标配的“套餐”甚至“家常菜”纯粹是猪食!……饿得慌啊!……这便是他们的抱怨,很快他们就会大声疾呼,而不只是抱怨了!……而住在城堡里的那些人,那些主教,部长之类的人,不管是“在职的”还是“预备的”,还有他们的配偶和情妇,贴身保镖,奶妈和婴儿,他们的日子却过得相当滋润……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将军,海军上将和大使……这些人全都饱食终日,一个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每人有八到十六张食品配给卡……到了让他们吐出来的时候了!
我不会从床上爬起来……我不想起床……泰勒费会去的……我会给他打电话……
“你从哪里来的?”
“啊!夫人,这是谎言!科尔佩绍没有离开多瑙河……他在守卫多瑙河!……他不是那种当逃兵的人!我可以担保!”
“那我们赶紧走!赶紧走!”
当然,天空中的情况还算过得去……英国人的飞机勉强飞过……只需看看他们的破飞机,都不敢过来轰炸我们,被我们的城堡给吓住了!没辙了!……可是俄国人呢?……他们那些水陆两用的潜艇呢?科尔佩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河面,一点点小波纹都得提高警惕:凶险的多瑙河,祸害的俄国人!他为自己垒砌了一些小土丘……在每一个河道拐弯处……类似那种小信号台……桅楼……你可以去那里跟他说话……跟他讲英国皇家空军……你可以让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扑哧一口说你真可笑!……炸弹?……是他把炸弹引爆了!……“啊!瞧您说的!……啊!瞧您说的!您也一样,您只看天空!仰望星空!……可笑!难以置信!可他们会从河上过来!喂!您看!……看那个!您亲眼看一下!……”他把望远镜递给你……那副肥大的利卡……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您说得对,上将!……”没有人反驳他!……贝当一看见他马上扭头往回走!
“那么,大夫,您知道大使的情况吗?还有阿贝茨,大夫!检举揭发!……您猜有多少人?”
她说得多么恰如其分啊!
我问他们……我有权利问……何况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家伙还在嚎叫!……
“斯特拉斯堡,大夫!我在斯特拉斯堡修汽车……他们把所有的人的脑袋都砍了……他们往这边来了……他们来了!……我是修汽车的……我很渴,大夫!……把他拉开,大夫!他要勒死我!……他准备把刀扎进我的眼睛里!……把他拉开,大夫!”
“大夫,我是来找您的!那些塞内加尔人!塞内加尔人!”
当然没有啦!……走出来的是警察……开始时有三四个……然后足足五十个德国警察,坐在一辆身躯肥大的烧木柴的卡车里……然后还有一帮警察……法国警察……然后,在他们后面的,是贝当元帅!没错!……是他!……德伯内走在他左边,缩在后面……就是那个断肢的德伯内将军……可是鸡巴毛面包!……元帅出游而已!……这就是一千一百四十二个傻瓜等到的东西……你们可能以为……他们会恶毒地辱骂元帅……会说在这里挨饿,真是奇耻大辱!……可他们连屁都没放一个!……一点气都没吭!……他呀,十六张食品配给卡!……无人不知……他把它们统统吃光……一点面包屑也不留给任何人,名副其实的大胃王啊!……再加上全套舒适的起居设备……住得像个国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责任,凡尔登!维希!以及其他的一切!我们的悲惨处境!都是贝当的错!都是他的错啊!可他呢,住在城堡上面,被照顾得像一场梦一样!……所有那一层楼全都归他一个人使用!……有暖气!每天吃四顿!十六张食品配给卡,再加上元首赠送的礼物,咖啡,古龙香水,丝绸衬衣……一个团的警察供他差遣……一个参谋部将军……四辆汽车……
这事很蹊跷……不管是不是疯子,手上一直拿着手术刀,这种情况刻不容缓,最好是警察过来盘查他的证件……然后把所有的人都赶到大街上……从整条大街上涌进我房间、走廊和厕所里的所有的人,连同这个疯子和女护士……我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把这些地方清空……我那间破屋,有了那两张破床和洗手池,我就已经转不开身了!……现在这帮鬼人又来凑热闹!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什么问题也没问我……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把加西埃变成哥萨克试试看!……医生会变成哑巴!护士会变成哑巴!……我的同行普罗塞东在那边……在天堂……待了十五年……“十五年里,我开药方,写医嘱……十五年里我的病人把我开好的处方拿到药房……但他们总是两手空空地跑回来……药房里没药!……但他没有抗议!……一句话也不说……病人也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加西埃先生变成哥萨克后,一定会对自己的职责了如指掌,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话说了……我们当时在锡格马林根的时候还没到那个份上……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诉求……我为治疗疥疮、为本该配备的硫黄抗议过……就像弗鲁赫特先生为他的厕所抗议一样……那厕所本该畅通无阻的……我的培训计划也非常少……没过多久,弗鲁赫特先生死于疯病……没过多久……
我依然是,孑然一身,
“出啥事了?出啥事了?”
“救你什么?……救你什么?”
很显然,人真的不少……
“是的,先生!……是的!……那您呢?您是从巴黎来的吗?”
“是的!是的!很深的迫害!米特尔夫人!”
不用说,我绝对希望自己的状况变好一些……希望自己重新站起来……希望这只是一场小病发作……够啦!……一个礼拜……整整一个月!……所以那是什么鬼夏天,什么鬼天气啊!……一百年来,从来没像这样……几乎就要下雪了……发烧并不妨碍你工作,只要小心一些,别再着凉了……所以不要去河边!不要去塞纳河!……那尼索瓦太太咋办?……她可以等待,等一个星期……十天……要是我从此再也不去的话,泰勒费会代我去的……泰勒费有小汽车……我会给他打电话……他不会拒绝我……我什么都想到了……勉勉强强吧……泰勒费,他呀,他可是科学王子……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前费德尔布滨河路……他肯定不会说不……他会看两眼“大众号”观光船……泰勒费和我,我们俩相识有些年头了……他呀,他一直在往上升……成了大师……他上升的速度跟我走下坡路的速度一样快……证据就是,我只能靠我写的书来支付煤气费和伙食费……可那些书再也卖不动了……惨哪!……指望这本热销?……草率!……它也许能引发某些人的兴趣……哎呀呀!我经常量体温……愚蠢的消遣!用一个书包撑着……好啦!乱写一气!……前进!……富人有疑虑……他们负担得起……可那些穷鬼呢,没有青春,没有健康……只能没命地往前冲……我受到抵制了吗?……那又怎么样?……“他还没自杀啊?……”就这,这才是让他们觉得纳闷的地方……“不合时宜,年老色衰!……”好吧,在我眼里他们又是什么货色呢?……腐朽发臭的死尸!格雷万蜡像馆里丢出来的废物!……垃圾场里的垃圾!……一人一个主意……需要重写……坏到了极点!坏到骨子里去了!坏到原子里了!……比一九〇〇年还要糟糕……虚荣的烩碎肉!短语,假奶!……王家大街上的爱梅莉太太……巴黎……特鲁维尔……夏天……她裁出的裙子比他们的小说不知要好看多少倍!……无微不至的照料!裙子上的荷叶边装饰和刺绣……真正美轮美奂的手工作品……我再也看不见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意!……我嘛,我见过很多帝国分崩离析,要是我能活得久一些(关键是煤块和红萝卜),我将会看到“当代帝国”土崩瓦解……笨蛋和骗子杂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蠢货!……老天啊!……煤块!胡萝卜!……量身定做,这才是最重要的!……手工缝制……缝上裙腰留念!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历史事件!……手工缝制!……再来一个!……我还有一个“反饥饿”的抗议活动没跟你们说……噢,不痛不痒的抗议!……兴许你们看了会觉得开心……
所有这些思考都让我亢奋不已……我把贝当撂下了……我先前跟你们说到他……向后转……返回城堡……我们和新闻部长马利翁一下子变成了开路先锋……反正仅次于那些党派领袖,差不多是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这种向后转有一天还跟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一直都没有找到让你们捧腹大笑的机会……走到那座悬索铁路桥时整支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在第一个桥拱下面……噢!不是因为空袭警报!空袭警报一直在响……警报器一直就没停过……而是英国皇家空军正在找这座桥……就是这座桥……不早不晚……不是我们看花眼了……他们把念珠似的一连串炸弹投到桥上,炸弹垂直地落下来……突如其来……三四架飞机同时投弹……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都没命中……一串串炸弹落下来炸出了很多间歇性的热喷泉,多瑙河沸腾起来了!河底的淤泥向四面八方飞溅!……那些耕地……三四公里远的农田里……我们紧紧地挤在桥拱下,靠着那座巨大的花岗岩桥墩……这是拉尿的大好时机,所有的部长,所有的党派,还有贝当元帅……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人的前列腺……有些人被尿憋得不行……解决尿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去灌木丛……他们一溜烟就跑进了矮树林……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在这时,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整整一个支队的俘虏,还有看守,一些后备军……俘虏和地方自卫队士兵,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显露出紧张不安……俄罗斯俘虏和上了年纪的德国鬼子……全都那么疲惫……那么疲惫……全都一样的瘦骨伶仃,拖着腿艰难地朝前走着……全都一样衣衫褴褛……只是德国鬼子肩上扛着枪,那些俘虏则没有……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去某个地方……有人问了他们……他们听不明白……他们连炸弹都听不见……所以嘛,你们可想而知,我们的问题他们怎么能听得见!……他们跟我们走的是同一段河岸……只是方向相反……
“他们把所有的人的脑袋都砍了!”
从历史的角度仔细一想,贝当、德伯内就像人们说的,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他们上演的那幕戏已经结束了,“法兰西帝国”的那幕戏!……启幕!轮到塞内加尔人上台了!下一幕!……贝当不再是化身了!……法国已经受够了!把他押回去,把他处死!……把历史的这一页翻过去!……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离法国还很远,他依然神气活现的,可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和德伯内,还有一个接着一个跟在他们后面的出巡队伍……这帮家伙还穿得非常挺括的……皮鞋锃亮……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多瑙河陡峭的河岸,这条汹涌、欢快、浪花飞溅的小河,水沫子都溅到了树梢上……这是一条生性乐观的河流,有着广阔的前景……是的,但是勒克莱尔克的部队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率领的那帮手持短刀的塞内加尔人……人们总意识不到,几乎从来都意识不到,现在是下一幕戏上演的时间,他们已经是多余的了,他们已经不在舞台上,他们应该闪到一边……意识不到!意识不到啊!……他们可固执了……他们演的是美角,他们想留住这个角色……直到永远……元帅和德伯内在进行每天的例行出巡……在阿列河边……多瑙河畔……可以出巡而且还担任着国家元首,就足够了!……莉莉、我和贝贝儿,我们,让我们感兴趣的,是马利翁……马利翁,他们餐桌上吃剩的东西,那些小面包……另外,贝当,最好别让他看见我……在新闻部担任部长的马利翁几乎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是礼仪,先是掌握兵权的人!贝当就是那个掌握兵权的人!……然后是司法!……然后是财政!……然后是其他部门!……那些乞丐部门,所谓的新设部门!那些没超过三四百年历史的部门!……真正的部长大臣,那些有分量的,必须要追溯到达戈贝尔……司法部!……圣埃洛瓦,就是位大臣……马利翁和他的新闻部呢?五十年都不到……不值得一看……但对莉莉、贝贝儿和我来说,他是唯一至关重要的人!……所以,不是开玩笑,我们也要加入出巡的队伍,悄悄地……方便他把那些小面包和剩菜偷偷塞给我们,不让任何人看见!……马岱在出巡的长龙队伍中不是特别高……他的位置在苏利后面……在海军,海军上将,“弗朗索瓦一世”后面两百米远的地方……马岱穿着黑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毡帽,作为“国家预算审批官员”脸上一脸的凝重,走在我们前面一百米的地方……“我请求您,马岱先生,给法国人提供吃的东西!”……一身黑服的马岱他就是这样被招募进来的……“马岱!耕地!牧场!”……他一头扎了进去……就像毕歇隆一头扎进铁路建设一样!……“毕歇隆,您负责让法国交通通畅!”……而此时此刻,他们只能跟着队伍……在新闻部,在莉莉、贝贝儿和我前面一百米处……哦,我忘记说了……多瑙河蜿蜒曲折,怒涛汹涌……然后江面在突然之间又变得开阔了,非常开阔……再也没有冲击堵岸的浪花和飞溅的沫子……而是一大片平静的水面……就在铁路桥后面……那些野鸭在等着我们……更确切地说是在等贝贝儿……足足有一百来只,对我们紧追不放……费力地用蹼子划着水,几乎是贴着河岸往前游,想更好地看到我们的贝贝儿……啊,还有一个动物……我忘记跟你们说了……那只鹰……它跟我们也很熟……它也飞到我们旁边,但隔着一段距离……它一点也不像那群鸭子……它和我们隔得老远……在草场上的一根非常高的柱子上,独自待着……你不能靠近它……不能!……霍亨索伦的鹰!……它一直在盯着我们看……我们也盯着它看……它并不飞走……它会稍稍动一下,我们走到哪里,它就会把头转向那里,远远地看着……它在那根柱子上转着……慢慢地……我觉得它主要是在看贝贝儿……贝贝儿也知道……贝贝儿是一只极度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猫,此时此刻却紧贴着我们寸步不离……它仿佛看到自己被那只老鹰的爪子牢牢攫住的情景……动物界最神奇之处莫过于它们不用对话就能把一切都弄个明白……所有的一切!……而且隔得老远!像光速一样快!……我们人类呢,满脑子词句,我们自寻烦恼把自己越搞越糊涂的做法很可怕……到头来搞得自己啥也不知道了……稀里糊涂啥也弄不懂……我们对自己的大脑瓜瞎折腾,多厉害啊!……恶心!……支撑不住了!……再也没有任何空间了!……一丁点微波都进不去了……所有的东西都溜走了……我们啥也抓不住!……
他们一边等待奶油圆蛋糕,一边交换跳蚤,虱子,阴虱,和疥疮……你们永远也不会见到像他们那样抽搐的!……就像一小群癫痫患者……这都是饿出来的啊!……饥饿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加难熬!……他们正准备放开肚皮暴吃一顿呢!……哎哟!……他们不停地把身子的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挠痒痒,挠出一道道伤痕,抠掉一畦畦疥疮……他们在吊桥前围成半个圆圈……转动着眼珠……出神地等着美味佳肴出现……不只是面包!……还有火腿、三明治……还有猪油……我对食品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密切地留意着,看着吊桥右边的地下墓穴的洞口……一堆崩塌的石块……有点像火山口……我料想有人会耍什么缺德的花招,德国警察会冲过来查抄……诸如此类……从地下冲出来一支突击队……一个事先策划好的阴谋……党卫军,还是冲锋队?……还是保安队?……我看见德国佬已经受够了……看着我们全都在那里,不停地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从一个草垫到另一个,挠着,咳着,精神萎靡,等着什么东西吗?……小耶稣?……瓦尔哈拉殿堂大暴动?……齐格弗里德的骑士和圣杯?加上小面包?大家还想饱餐一顿呢?……对我们的芜菁“套餐”不满意!对我们美味可口的麦淇淋汤羹不满意!……“他们有东西吃呀!……又不是吃不饱!”……主要是他们的事情不成功……眼看着就要土崩瓦解了!……他们的部队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们加上我们所抱持的怀疑态度……还有我们的谍报……正在摧毁他们的士气!……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领空……你们只需看一下……每一块云后面,有二三十架飞机!……到处都是英国皇家空军!像旋转木马一样络绎不绝!……还有美国佬!……三四个“空中堡垒”联队……源源不断……昼夜不停……伦敦……慕尼黑……维也纳……空中没见一架德国佬的飞机去阻击……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和我们说的那些扫兴的话很让他们讨厌……尤其是当你想到他们自己,从一个德国鬼子到另一个德国鬼子,他们相互之间一心一意也只想着要灭掉对方……反正我们一直待在那里,待在吊桥前面,讨论得很热烈……等下子发给我们的真的只有战时面包吗?……还是部队里吃的圆面包?……抑或双球奶油蛋糕?……分发的时间一定是安排在正午,大家还要等一个小时……在身上东挠挠西挠挠打发时间,不错……可我知道这个事不会有好结果……一点一刻……整个钟楼都响了!……突如其来!……所有的钟同时鸣响!宏伟的钟楼!……你们要是去那里也会听到的……噢!我一直留神那个洞,那个火山口……好像我敢肯定会从那个地方……没错呢!……我看见两只硕鼠样的东西从那里出来……两个人,全都裹着非常柔软暖和的衣物!……是女人……两个女人……我看见她们了,她们越走越近……我还从未见过她们……她们从洞口最里面出来……从那一堆崩塌物之间……她们一定是住在地下墓穴里……谁也没进入过地下墓穴,没去过最里面,靠尽头的地方……墓穴从多瑙河下面穿过……一直到巴塞尔!……另一头一直到布伦纳!……好像就是这样!……谁也没进去看过……也许这些女人去过?……两个女人一直在那里,我那么熟悉城堡,但我从未遇见过她们……莉莉也没碰到过……我问过她……其中的一个还很年轻……啊!可另外那个,已经是个老巫婆了!……身材严重变形!……两个人都打着小阳伞……没错!……粉红色的小阳伞……我看着那个老太婆,近距离……她的鼻子……鼻子上长满了疣子……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另外那个也是……阳光太刺眼!……她们一定是在黑暗中生活……习惯了黑暗……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小洋伞?她们彼此不说话……哦不!……她们说话了……老的那个问出什么事了?她们说的是鬼子的语言……这个老太婆一点都不好通融!
她那位公主对人不是很和善嘛!……她不喜欢我们……她的眼睛看的是另外一边……她的鼻子告诉我了……我想看仔细些……上面有三四个疣子……
我居然有这种老爱岔开话题、把你们晾到一边的怪癖……我这是怎么了?……我先前跟你们说到布里农,他不打算掺和到这桩疯子的事务中……我只能去找罗米茨了!……我不是很想去……可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的房间现在肯定有好戏!……先去看米特尔夫人……找到莉莉……我非常有必要跟你们描述一下米特尔夫人的寓所……很值得的!……一整套大大小小的家具,蜗形脚桌子,独脚小圆桌,木雕,绳形装饰,花里胡哨的便宜货,狮头羊身龙尾的吐火怪物,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拍卖行……一定会让整个“左岸”的古玩店都发疯!……没有一样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第二帝国”时期的珍品!……彩绘玻璃窗!华盖!有墩状软垫的双人圆形靠背沙发!……带有绿色植物的圆形沙发!雕镂有花枝图案装饰的铜浴缸……一架同样雕有粗大的花枝图案、饰有荷叶边的梳妆台,下面藏得了二十个轻骑兵……桌子,雕塑珍品……愤怒的龙……还有缪斯!所有的缪斯!那个年代的君王洗劫了整个普罗旺斯大街,拉法耶特和圣奥诺雷大街……你们也许在贡比涅的皇后宫,在根西岛的维克多·雨果的故居,或者在埃皮奈的影棚拍摄《茶花女》时,还能看到这些东西……也许?……莉莉和米特尔像上流社会贵妇一样坐在那里交谈……莉莉在这种“皇后”的布景中感到十分惬意……所有的女人都会有这种感受!……我不能埋怨她……在“雄狮”,我们的走廊,我们的破床,再加上那个疯子!……对一个女人来说,也真够受的,即使是对莉莉这样比较勇敢的女人……透过米特尔的窗户,你能看见锡格马林根的全部景致,市镇的所有屋顶,还有森林……你开始明白城堡里的生活……一望无际的视野……贵族老爷们的超脱……不做平民何其逍遥……而我们就是平民……甚至比平民还要低贱……我跟米特尔夫人讲那座旅馆,讲我们房间的难处,还有酬劳!……还有那个正在做手术的疯子!……她当然非常明白我在抱怨……可是!……可是!……“大夫,大使已经无能为力!……警察也一样!……大夫,他没把话跟您讲完!您知道他是多么审慎的一个人!您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福尔达的八个假主教……所谓的法国人,全都要求来这里,入住城堡!……波茨坦的三个天文学家!……所谓的法国人!……慕尼黑的十一个‘穷人的修女’……凯尔的六个冒牌上将……也要求这里接待!……昨天,整整一个印度女子修道院的修女,来自所谓的印度法国商行……带着五十个克什米尔小姑娘,所谓的被人强暴,马上就要做母亲了……也要求这里接待!……一些小女孩!……或者去‘雄狮’……或者去西森……再加上三个被迫害的蒙古人!”
“是哪位公主?”我问道。
布里都尿完了……他抖了一下家伙……使劲地抖了一下……然后说道:“开始行动,先生们!开始行动!”……怎么行动?……他给出一个主意……“大家都散开!……”骑兵的作战规则!……“像散开作战的骑兵!”……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散开作战的骑兵”……桥拱下有多少人呀?堆挤在桥墩旁边的有多少人呀?……差不多三十号人……我发现布里都说的有道理,炸弹落得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就要把桥击中了……怎么着都会打中的!……然后把这帮笨头笨脑的家伙全部歼灭……我们全班人马都在那里犹豫不决……部长,党员,法国警察和德国鬼子警察,对“散开作战的骑兵”部署都不热心……我们可以一直跟着那些俄国人……那些吃力地迈着步子的俘虏……肯定的!他们肯定要去什么地方……他们一定有什么主意……他们什么都不说……穿过农田……跟着那些俘虏……写到这里,我要跟你们讲一件事,雷穆萨夫人和她女儿倒在淤泥中,趴着……河岸边的淤泥里……一个弹坑的坑口……她们俩是出来采蒲公英的……身上全是泥浆……厚厚的一大层……她们害怕到了极点,毫无疑问……她们一动不动……是死是活……可能?……她们就那样一直趴着……我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她们住在村子的另一头……我刚才跟你们说到那些俄国俘虏和那些德国后备军看守穿过农田走远了……他们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炸弹一直落在他们附近……他们如此疲惫,如此眼困,他们看上去就好像再也停不下来了一样……炸弹跟着落在他们周围,几乎是落在他们的头上……也落在我们头上……鬼才知道!……像是空中的骑兵竞技表演……他们想要的并不难,他们想把那座桥炸垮……这桥是连接乌尔姆和罗马尼亚的交通咽喉……炸掉它……我们就走在弹雨下面……贝当和出巡的长龙队伍!温柔可爱!他们到最后一定会炸准的……整座桥梁就会垮塌在我们的脑袋上!啊!内脏和废铁混杂在一起,太太呀!……笨手笨脚的老顽固们!……水上龙卷风……我看着雷穆萨太太和她女儿采摘蒲公英……趴着……部长们重新系上裤子……他们七嘴八舌……有人说“同意”……有人说“反对”……继续前进?所有的人一起?……还是走另一段河岸?……将军们,上将们,决定像骑兵一样散开吗?还是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行?追上那些俄国俘虏?穿过金花菜田?如果留在桥下,有一件事是确信无疑的,我们的脑袋,他们会把桥掀翻的,整座桥!他们的炮弹几乎是倾泻在我们头上,落满了多瑙河!……上游!下游!……他们在调准目标……溅起的淤泥有几层楼那么高,在我们前面炸出一个个墓坑……河岸上弹坑的坑口!轰隆!轰隆!……我们惊慌失措紧紧地贴着桥墩……部长们,将军们和卫兵们……还有莉莉、贝贝儿和我……一直到这个真的非常悲惨的时刻为止,贝当都没说过一句话……这时他开口了!……“前进!”示意他想去的方向……“前进!”……他把手杖指向前方……“前进!”……命令所有的人都从桥拱下走出来……他命令他们都跟着他!……“前进!”……命令他们重新穿好裤子!……“前进!”……他本人和德伯内一起走到外面……啊!不慌不忙……大义凛然……方向:城堡!……长龙队伍重新各就各位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部长和党员……炸弹继续轰炸那座大桥……对我们,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的长龙队伍,则是用机关枪连发射击……一直到城堡……直接朝我们头顶上扫射……但射得不准……我看见射出来的子弹像水漂似的连续弹跳着……在草地上……在水面上……草在颠动,被削断……他们射得像猪一样笨……证据就是,没有一个人被打中……他们贴着水面经过……贝当和德伯内交谈着……犹如闲庭信步,绝对不慌不忙……那些部长也一样……在至少两公里长的路上……长龙队伍没有丝毫的偏离……我现在依然能看见走在我们前面的毕歇隆……他跛得厉害,毕歇隆……那时他还没做手术……留给他跛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手术把他弄死了,他想北上,去东普鲁士的霍亨林青做手术,我会回头跟你们讲述这件事的……现在我要说贝当……返回城堡……头儿领头……机关枪在头顶上扫射……由部长、将军、上将们一个跟着一个组成的一整条长龙……重新整好衣扣军容严整……大义凛然……互相隔着一段距离……我不厌其烦地在这里说贝当,是因为,提到贝当,人们总是说,他当时已经不是一般的老年痴呆,以至于既听不见炮弹声也听不见防空警报,说他把鬼子兵当成自己的维希卫兵……说他把布里农当成那位教廷大使……我可以实事求是地道出真相,因为他讨厌我,我所说的可以完全不受他人左右,我敢保证,要是我们待在桥拱下的时候没有他指挥,让出巡队伍重新出发,那我们全都会遭殃,无人能幸免,也就永远没有后来的特别最高法庭什么事了!也没诺盖尔什么事了!可以说,我觉得贝当元帅拯救了特别最高法庭!……倘若没有他,没有沉着冷静的决断,那么永远也不会有一个人会从桥拱下走出来……没有一位部长也没有一位将军!……加上灌木丛中的那些人!……所有的一切就会到此为止!没有后来的公诉!没有后来的判决!……全都会被炸成肉酱……再也无须什么约岛……贝当的当机立断让所有的人从桥拱下走了出来……这体现了贝当的刚强意志,一九一七年他靠的就是这种刚强意志让法国军队重新冲上前线……我可以毫无忌讳地谈论他,是因为他讨厌我……我现在依然能看见在我们周围的枪林弹雨……陡峭的河岸,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纤道……尤其是贝当的周围……即使他听不见了,他总能看见吧!……整个行程一直到吊桥……一波接一波的扫射!……啊!一言不发……不管是他,还是德伯内……绝对的大义凛然……最滑稽的是,没有一个人被子弹打中……不管是莉莉,我,贝贝儿,还是马利翁……大家走到吊桥那里,停下,道别……解散……再也没有一个人等在那里……各人回各人的去处……英国皇家空军停止了射击……重新回到天上……我们呢,莉莉、贝贝儿和我,我们不得不和马利翁分开……但我的口袋里多了四个小面包!……
在白云的上方,法兰多拉舞在继续……一个接一个的英国皇家空军联队……然后它们朝城堡俯冲下来……城堡是它们的陆标……多瑙河河湾……它们便是在这里转向,由北转向东……慕尼黑……维也纳……一个联队接着一个联队……有风声在传,我们这儿不会遭受轰炸,因为城堡要预留给勒克莱尔克的部队……他已经打到斯特拉斯堡了……带着他的那些国内武装部队和他的那帮黑鬼……他马上要打到这里的证据是……那些逃亡的人,避难的人,他们的眼珠子都吓得快要瞪出来了……被他们的所见所闻……成批成批地斩首……短刀……勒克莱尔克手下的那帮塞内加尔人……血流成河,水道沟渠都是满的……这样的结局随时都会降临到我们头上……这帮疥疮患者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些……一千一百四十二个“通缉犯”在阁楼在楼梯下的小间里谈论的事情!
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更令人惊异……“送贞德到这里来!”我可以在每个省会帮你找到十二个!……还带着大包小包!……熟肉酱……大块黄油……一车皮一车皮的袋装面粉!……火鸡!……牧羊女!……
“您受到迫害了吗,大夫?”
我呀,我看得非常清楚,这里面有阴谋……有挑衅……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裂口,那一堆崩塌物的里面,先前那两个女人钻出来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真够阴险的……为什么撑着两把粉红色的小阳伞呢?……为什么她们穿着古希腊罗马妇女穿的那种灰绿色无袖长衣,上面还布满了蜘蛛网?……不知道她们是从哪个洞穴里钻出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最好问问刚才跟我说法语的那个女的……“你们住在那里面吗?……住在里面的地下室吗,太太?”她跟我说过话,我问她从哪里出来的并不失礼!
布里农,他一点也不想掺和任何事情了……既不想管什么疥疮……什么下疳……也不想管什么结核病患者……什么西森那些用胡萝卜害死的孩子……更不想去管我那个发疯的外科医生了……他好像乐得什么也不做……
在那里,霍亨索伦皇家之鹰是那片森林以及一直延伸到瑞士的那几片领土的主宰……它绝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使它胆怯……它是黑森林的最高统帅……羊群,兔群,母鹿群……还有仙女……我们每一次出巡,它都在那里,同一片草场,同一根柱子……它肯定不喜欢我们……
说到那条非常宽敞的廊道,我有必要跟你们解释一下(我要明确一下,廊道的天花板非常矮)……并非只有我的诊所在那里……还有那些上厕所的顾客……有冯·罗米茨的客人……冯·罗米茨男爵少校……他的办公室就在我们诊所的上面……26号……我会回头跟你们说这个罗米茨的……我又扯远了……像这样东扯西拉我会失去你们的……我有太多的事情想跟你们说,想一下子和盘托出……我找了一个又一个托辞……有些仓促……我们已经离开贝当元帅……吊桥又降下去了……我们重新上楼,回“雄狮”……我为你们清出了一条通道……必须的……先是人行道上嘈杂的人群……然后是楼道里的……想尿尿的人真的是摩肩接踵……到处都是……我拨开一拨又一拨人群……我敲了一下我们11号门,我们的家……
布里农的性格和表情都有些抑郁……有些内敛……像那种洞穴中的动物(正如某某人所言)……他在办公桌后面几乎不再回答问题……他不傻……我总觉得他心里非常清楚,所有的一切远不只是混乱那么简单,现在只是时日多少的问题……
去他的!回来说我的房间!……那个古怪的外科医生和被他压在身下、朝我喊救命的受害者……我无论如何都得采取点什么措施吧……得叫人把我的房间清理一下……我对莉莉说:“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城堡!”……我带着莉莉……莉莉和贝贝儿……我有一张长效卡……我承认,这卡“享有优先权并且不限时间”……优先权!……优先从拱门下的暗道通过……还有那条在岩石中凿出来的斜坡路……你们也许见过这个拱门!……骑兵走的壮丽的斜坡……通往高等法院……战利品展示大厅……拱穹很高,枪骑兵都能通过……三四个骑兵连可以两个骑兵骑马并进,轻而易举地爬上去……那个时代的宽度……十字军东征时代!……从高等法院出来,往右拐,随即便到了布里农的候见厅……我让莉莉待在米特尔夫人那里,我和警卫握了一下手,他是法国兵,货真价实的法国兵!没错!没错!肩上有勋带!……什么都有!……甚至有军勋章……像我一样……咚!……咚!……他敲了敲门,他要给我通报,我有事求见布里农先生!……他马上就接见了我……他坐在那里就像以前我见他坐在博沃广场的办公室里一样……差不多一样的办公桌……也许没那么大……电话机也没那么多……但一样的脑瓜,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轮廓……我跟他说话,我毕恭毕敬地对他说,他也许有可能……诸如此类……诸如此类……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他早就知道了!……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情!……这些身居要职的人读了那么多报告!每天接待至少一百个固执的笨蛋!你无须跟他们说任何事情!……萨丁!路易十四!别人怎么说他的,布里农全都知道……说他是不折不扣的科恩先生……说他已经不是布里农了,就像屁眼上的东西不是黄油,就像纳赛尔不是纳赛尔一样!……餐盘上猜的小谜语……说他的妻子萨拉干政……通过电话……每天十次,从康斯坦茨……菲德里斯的那些奄奄一息的家伙全都捧腹大笑!……地堡里的收听设备……所有的警察!……伦敦广播电台……所有的一切!……他全知道,他看我一眼就知道……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只剩下警察在捏造秘密……我去他那里是为了跟他说我们的房间,说要是能派一些警察略略增援一下就太好了!说我那里一个病人都收治不了啦……说我的床已经被人占了……说整个大楼都是人满为患……秩序极度混乱不堪……我还跟他详细汇报了那个疯子外科医生和他的护士……
“法国佬!”
“不只是所有的人!还有科尔佩绍!……还有一份来自柏林的报告!……他们在柏林看过!”
“可以!可以!米特尔夫人……马上……科尔佩绍不会逃跑!绝对不会!”
“我料到了!”
“哦!大夫!有件事!有个消息!您被‘普劳恩委员会’判处死刑了!这是您的判决书!……”
贝贝儿,是这三个字让她下决心,站起身来……“贝贝儿”的意思是我们先去县长那里拿她的边料……县长在大马路的另一头……我会跟你们讲到的……首先,什么是县长?……是一种职务位于市长和专区区长之间的官员……我给他的厨娘看病……消化不良……非常漂亮的房子,非常殷实的中产阶级,从黄金时代流传下来的……在县长家,我还有一个病人,是个房客,一位部长的母亲,九十六岁了……是我最老的病人……真的很睿智!思维敏捷,记忆力惊人!克里斯蒂·德·皮桑!露易丝·拉贝!……马瑟琳!她把什么事都跟我说了,都说了!她说话跟朗诵一样,我好喜欢!
我要给人诊病了……到时间了……我们那间狗窝一样的陋室,在“雄狮”宾馆的二楼,11号……我说的是狗窝……没错!……两张破床……已经破旧不堪……当然我见过更糟糕的……很多……我们互相道别……和马利翁拥抱……能不能再相见谁也不敢打包票……永远!……他在城堡里有自己的房间,在四楼,最小的房间……我先前跟你们说过了,按照礼仪,新闻部地位最低下……比方说吧,要是达戈贝尔一世在塞纳河畔克利希,那马利翁可能连张板凳都没得……如果你们不想误入歧途,那就记住圣埃洛瓦吧……所有的欺骗从一〇〇〇年就开始了,从那时起昏庸开始盛行……大臣、总督、主教阁下全都唠叨个没完……滑稽可笑的木偶……没有真正的等级……好吧,还是回到正事上来吧,我给人诊病并不昏庸……我们在锡格马林根如何被他们安置,过后再跟你说……你们可以亲自去那里探个究竟……我读过很多报道,这里,那里……关于锡格马林根的……全都是假的或者带有偏见的……歪曲事实,瞎编乱造,骗子,懦夫……活见鬼!……他们不在那里,一个都不在……在该在的时候不在场……我要大书特书的是厕所……尤其是“雄狮”宾馆里的那间……跟我们在同一层楼,对门,那里总是挤满上厕所的人……锡格马林根所有的人,从餐馆从酒店来的人都会跑去那里方便,非去那里不可……就在对门……整个走廊,整个楼道日日夜夜都挤满内急的人,他们怨气冲天,骂骂咧咧,说这真是奇耻大辱……说他们已经受够了……说他们拉在身上了……说他们已经憋不住了……他们没说假话:整个楼道粪便已经流成了小河……还有我们的走廊,我们的房间自然难以幸免……你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萝卜和红甘蓝烩菜更有效的泻药了……“套餐”加上发酸的啤酒……就可以一辈子蹲在厕所里不出来了……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我们的整个廊道……全都是唉声嚎叫放着响屁已经憋不住的人!……再加上那气味!……厕所里的污物不断地往外冒……这是必然的……不断地被堵住……同时进去三个……四个……男男女女……小孩……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出来的时候都是被人抓住双脚拼命地生拉硬拽拖出来的……因为他们一直霸占着马桶圈……“他们在做梦!他们在做梦!……”外面的人在咆哮……走廊,餐馆,还有大街上的人……再加上所有的人都在不住地挠痒……不停地交换疥疮和阴虱……还有我的病人……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自然也要去拉尿,对着其他人拉,到处拉!……我们的走廊熙熙攘攘……还有一些人是来看冯·罗米茨的……我会跟你们讲到冯·罗米茨的……另一股人流,去他的办公室,他的几个办公室中的一个,在楼上……那些人也要上我对门的厕所……最不可思议的,是每天晚上八点钟光景,当厕所确实不堪重负……即将爆炸的时候!屎弹!……粪池里装得过满……前一天和当天在餐馆吃进去又排泄出来的所有东西……于是大股的喷射物溢满了走廊……以及我们的房间……在楼梯上像瀑布一样倾泻……还是赶紧逃命吧……在粪便中奋不顾身左冲右突……全都跑到街上……弗鲁赫特先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是“雄狮”宾馆的经理……弗鲁赫特先生和他的白藤杖!……为了挽救他的厕所,他真的什么法子都尝试过了……但他本人也要承担责任……他是餐馆老板,给客人们吃的是劣质的萝卜做的菜……那餐馆就是他的……他是餐馆的经营者……每天五千份“套餐”!所以厕所粪便满溢毫不足奇!弗鲁赫特先生带着他的白藤杖上楼了!搅拌!再搅拌!疏通便池!……然后加挂另外一副挂锁……用螺钉固定……再固定……再也没有人能把它打开!……得了吧!他走后不到两分钟,厕所里又重新人满为患……你争我抢互不相让……我们的廊道都被挤满了……弗鲁赫特先生不是希绪弗斯,所以他以“魔鬼!玛利亚!”的名义发誓也是枉然!要是他真的把马桶封死,真的不让顾客进去,用水泥把粪坑填起来,那他的“套餐”顾客就只能去他的屋里排泄了,他的房子就会被萝卜泥的滚滚洪流给彻底淹没!……他一直扬言要那么做,但他没那个胆子……
“啊,您知道吧,一个发疯的医生!……他不只是唯一的一个!……不是唯一的一个,大夫!……我们知道,在我们十二名所谓的法国医生当中,所谓的法国流亡医生中,已经有十个疯了……是真的疯了,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另外,请听我说,大夫!柏林方面已经给我们派了,您很快就会见到,给我们派了一个名叫维尔尼的所谓教授,是‘法国公共卫生部主任’……我知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妻子给我打过电话,说这个维尔尼是捷克人……给德国人当过十七年间谍……先是在鲁昂……然后在阿讷马斯……然后在《官方日报》……发行员……这是他的档案……这里有他的照片……这是他的指纹……大夫,从今天起,他就是您的上司!您的上司!来自柏林的命令!……有什么人在您的房间妨碍您工作的话,您要去找您的顶头上司!……您知道,锡格马林根的警力……所有的警力……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