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回过头来说我所抵达的那层楼吧……两个警察一人拎着我的一边胳膊……我们到了!他们让我坐下来,三个审判员要向我提问……他们轮着来……噢!没有任何粗暴言行!……但总是一成不变的枯燥乏味!……“你承认把马奇诺防线地图交给了德国吗?……”我的回答也总是一成不变!“不!”然后我签名,跟他们一样一丝不苟!所有这一切都用英语进行……你们从这一点就能感觉到我们法语的衰落……假如放在路易十四时代,或者哪怕只是在法利埃时代,你们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做!……“Do you admit?…do you admit?…”扯鸡巴蛋!“no!no!”签名!……不做解释!我一说完“no!no!”并签好名字,他们就重新给我戴上手铐,重新把我扶下楼,然后再扶上那辆大巴囚车……然后再次开拔……穿越整个城市!从东到西!
像这样折腾了好几个月,然后有一天我浑身都动弹不了……于是那三个审判员亲自登门……到我的那个洞穴里……继续问我同样的问题……说它是洞穴,你们可以去参观一下,三米长三米宽,六米深……像一口井……想要一脸菜色,想得脚气病,想生苔藓,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地方了!我在西瓦瑟廊巷生活了十八年,体会过什么是暗无天日……但丹麦自由党简直是坏到了极点!他们是不是想让我死在那里呢?当然想啦!……不会遭人非议……没有粗暴言行……“他没挺住!”你们看,我给你们找个例子:雷诺……他们所使用的手段!……干净利落!在井底待上两年,就要了他的命!他们则可以高枕无忧!……我呢,五六个月就可以了!……五六个月就没命了!……我应该会没命!……全身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部位损坏!……没救啦!……但我挺了过来!他们真倒霉!
如今,十年之后,在默东,在贝尔尤,再也没有人问我任何问题……他们总把我端出来取笑……但点到为止……我也懒得去搭理他们了!……我有别的烦心事!……煤气……用电……煤炭!……还有红萝卜!……那些强盗已经把我家洗劫一空,把我的家当全都贱卖到跳蚤市场去了,他们无须忍饥挨饿!……他们啥也不用担心!……杀了人也不用偿命!……“奥运会冠军”勇气可嘉!臂章,饰带……十……十二张请柬!要是他们用小折刀割下我的脑袋,他们就会登上凯旋门!光荣啊!不再“籍籍无名”!……要让他们出现在霓虹灯下!
不过,我老是怨天尤人也许是不对的……证据就是,我依然活着……而且我每天都会失去敌人……癌症,中风,暴饮暴食……看着它们从你这里溜走是一件快乐的事!……我这个人并不难满足……一个名誉!……另外又来一个!……生活中快乐无处不在……
噢!是的,我先前跟你们提到过托米娜……我的猫名叫托米娜!……我忘记跟你们说了!不能什么事都拿年老糊涂来做挡箭牌!……我还跟你们说到了我的病人!……屈指可数的最后几个病人……因为我心地善良,我有耐心,也因为他们都已经非常老了,而我又拒收诊费!噢,绝对是真的!……屈指可数的最后几个病人还会过来找我看病……
被带到警察局之后,你至少还得等上五六个小时……才会有人过来找你……五六个小时站在一口竖立起的棺材里面,被反锁着……实不相瞒,我这辈子像哨兵一样一连站好几个小时的岗,是站过的,值勤,站得像韭菜一样直,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年代……可是在哥本哈根刑事法庭的那种竖立起的木匣子里站着很傻逼,我从来也没感觉过自己会那么傻逼……等着被讯问……谁问?问什么?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开始吧!他们打开了我的匣子!他们搀着我上楼……必须得搀着!……两名警察……因为我有脚气病而且站着等了太久……讯问室在五楼……那两名警察很和气地搀着我……从没动过粗!我还要说的是,我尝试过用各种方法治疗我的眩晕症,好在走路的时候不打趔趄……不再摔跤……可一点也不管用!我还是摔倒了!……糙皮病的后遗症……你们随便翻看哪部医学专著都能发现,治疗坏血病太容易了,几块柠檬就能解决问题……祝您健康!……我的身体永远都是这种扭曲变形的样子了!……他们也会像这样把我埋到地底下,邪魔!……好吧!尽管我已经是个快要报废的人了,可是就这样把你们丢在半路上是不可饶恕的!我刚才说到上楼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五楼……说到他们的刑事法庭我还有个有意思的小小的发现……也太他妈的那个了……一条又一条过分装饰的走廊,拐弯抹角……像发夹和开塞钻……假设你想逃走,不管从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最后你总会跑进一个院子,很多“彪形大汉”正在那里候着你呢……那是特警……你会被修理一顿,然后送到医院里去!所以千万不要动那种逃跑的念头!我是不行了!……已经风烛残年了!……翻遍所有的“药典”也丝毫改变不了我的现状!大势已去!……北欧的监狱建来就是为了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眼下那些在布达佩斯和华沙铤而走险的家伙,他们当中肯定有人要进局子的……必然的!二十年后你再去问他们对所有这一切做何感想……正如我前面所说,游客的话,什么也看不见,他跟着导游走……英国大饭店,新港,纹身宝贝,大圆塔……美人鱼……看到这些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回到家里就有谈资了,他都看到了……两三匹挂着嘉士伯啤酒厂标牌的马,那马还戴着夏天的小帽子呢……旅游能看到的就是这些啦!
我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要追溯到“第二帝国”时期……我想从事“自由职业”!……当我支付完我的“估税”,我的营业税,医疗协会的会费,一点暖气费,还有我的死亡保险费后,我就没有钱了!……绝不骗你!……身无分文了!我做自由执业医生,听上去还不赖!……你们会对我说:“去找你的阿西尔要呀!他只要把你的书多卖一点就有钱了!……”但那个该死的,他在这件事上特别谨小慎微!……背信弃义的阿西尔!……什么人啊!……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两面三刀,签世界末日条约,不让别人买我的书!……他把我关在他的地下室里,把我彻底埋葬……我一千年后会被再版……可是,眼下,在贝尔尤,眼下我已经没有活路了……“啊,是的,塞利纳!……他就在我的地下室!……他一千年之后再重见天日!……”一千年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说法语了!嗨,傻逼阿西尔!告诉你,那就像花边生意一样!……我目睹过花边生意的衰亡……我亲眼目睹!……证据就是,我母亲葬在拉雪兹公墓,墓碑都没敢刻上她的名字……我会跟你们讲到她的……玛格丽特·塞利纳……因为我,丢人啊!……从她的墓前经过的人估计都会往她的墓上啐一口……
当我想到那些人,那些谈论政治被我听见的人,我已经看见他们坐到了那辆大巴囚车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巴囚车啊!安装了铁栅栏,气氛肃穆,里面塞满了跟你一样的罪犯!……不是查理·卓别林式的犯人,而是结结实实地穿着囚衣、戴着铐子的囚徒!……还有十二支冲锋枪把守!你们可以判断一下,产生的效果会是多么的震撼!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迂回前进,拼命地抓住商店铺面……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惊恐万状!害怕啊!被吓得魂不附体!……想起往事!他们不是在这里非法堕胎……就是在那里小偷小摸……没干过这种事的人寥寥无几……一点也不觉得丢人现眼!贫穷才丢人现眼……贫穷是唯一丢人现眼的!……譬如我吧,没有小汽车,步行出诊的医生!我看上去像什么呢?……一个医生,即使是最没本事的庸医,都是有用处的,他的用处在于你们电话才拨出去,他随即就赶到了!……救护车总是很紧缺……出租车呢,永远也叫不到……再怎么蠢的医生至少有辆小汽车吧!……尽管我声名狼藉,是苦役犯监狱里的惯犯,但是,假如我有辆小汽车的话,他们也不会觉得我那么庸俗,那么老气……汽车啊汽车!多可笑啊!前面提到的那辆又不是我的!……在这里也一样,我没有车!我等着阿西尔的那一辆!要是他想把他那些骇人听闻的账目拿给我看……说我欠了他这么多那么多钱,他说了的!那我也会说他是“同性恋罪犯”,我说过了!……上文提到的那辆大巴就统统归他了!然后滚他妈的蛋!他的全班人马跟他一起滚!……诺尔贝尔跟在后面紧追不放,穿着囚衣、戴着手铐!我就是这么看事情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