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回答道,“我和妈妈决定在罗马一直待到星期日,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太多了。另外,爸爸跟我说,你已经去探望他两次了。谢谢你,理查德。”
我曾说过,真相自有其特性,早晚会浮出水面,谴责和纠缠我们。不过,这只是真相的一面。另一方面,它也会让我们自由,会治疗我们的伤口,带来内心的平静。
“那么喀布尔和无国界医生那边怎么办呢?”
我审视着自己家族中的女人们:曾外婆伊丽莎白,外婆黛博拉,还有我的妈妈。每个人都是家族链条中的一环。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同的爱,而爱也决定了她们的命运。爱于她们是迷醉和伤心欲绝,是享受与纵情挥洒。不过爱也毁了她们,她们的心被爱的火焰灼烧,只剩下一堆冷冷的灰烬。爱就这样成了痛。可是,爱是永恒的,在历经数十年后依然能打动人的心灵,治疗心灵的创伤,就如同它打动了我的心灵。
今年妈妈和我会到慕尼黑看望舅公沃尔夫冈。摄政王广场十号的房子已经在战争中被彻底摧毁了。不过,舅公会带我们去曾外婆的墓地,而我曾外公的墓地里面是空的。像无数人一样,他的遭遇永远成了不解之谜。我们还会一起前往克拉科夫看望玛琳。妈妈和我都是那么渴望认识她。舅公和她联系后告诉我们,玛琳很高兴,她期待着我们的到访。
即使在电话里,我也能感觉到理查德的心跳在加速。
它就是我的名字,费丽丝蒂,好运气!
理查德的声音立刻传来,好像一直在等待我的电话似的。“费丽丝蒂,接到你的电话太高兴了。已经起床了?罗马那边应该还很早啊。你爸爸告诉我,说你找到你妈妈了。你怎么样,我亲……”我想象得到,理查德肯定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没让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也许,他此刻正在想,要逐渐习惯我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了……
我在回答前,又一次犹豫了片刻:“这样好吗,两个都让我考虑下?”
“我不去了,先让别人拯救世界吧。我现在要待在自己家里,在你身边。”这次,我语气坚定,没有一丝犹疑。
这一晚,在吉诺的饭馆里,我们——西蒙尼神父,沃尔夫冈,我的母亲和我,又了解了很多关于我们家的事情。我了解了曾外祖父母的生活,他们幸福的爱情。他们的不幸在于生不逢时。他们是扭曲畸形的意识形态的牺牲品,这个邪恶的产物迷惑了一个民族,也几乎灭绝了另一个民族。这是如何发生的?这个问题,要等到人类终有一天学会和平相处后才能回答。
“我也爱你。”
短暂的沉默,然后我小心地问道:“你的提议还算数吗?”
“哪个提议?在儿童医院里当医生,还是嫁给我?”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幸福。
格丽塔·雅各布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舅公接着告诉我,不过就她的年龄来说健康状况还不错,思维依然敏锐。她二十年前退出了舞台,现在生活在克拉科夫。
又是沉默。短短的几秒沉默,对我而言好像隔断我们的大洋一样广阔无边。一丝恐惧溜进了我的心里,理查德会不会已经改了主意?偏偏是现在,我是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他的回答终于让我如释重负。
“不必道谢。你知道的,我十分尊重你爸爸。”
“哈,亲爱的,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等你回家。我爱你。”
最后,舅公将曾外公给他的诗送给了我,对我说:“这首诗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想把它留给你,费丽丝蒂,让你记住我的父母这两个美好的人。我父亲不仅用他的双手给人治病,还有他的话语。他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不过,我最常想起的是他的那句话——只有爱,才能拯救世界。”舅公用睿智的眼睛看着我,好像他已经知道,我的生活中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给出答案。
在黎明的晨光中,西蒙尼神父和我们告别离开了。我又读了一遍那首诗,然后再读了一遍。舅公将诗的译文也写在了上面。我的耳边再一次回响起舅公的声音:“只有爱,才能拯救世界。”
然后沃尔夫冈告诉我,玛琳实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成了一名演员。他和玛琳很熟悉,战后两人成了好朋友,多年来在一起寻找黛博拉。“看来我姐姐不想被人找到,也许她觉得自己的过去是份沉重的负担。”他哀伤地说,“她本来有很多机会能联系上玛琳。格丽塔曾在采访中多次提及,她在寻找自己的好朋友黛博拉,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我能感到他内心的痛苦。
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根本不想停下。我们谈未来的计划,我给他讲了我的家族和德国——我的根源所在。最后,我们告别。我挂上了电话,忽然感到一身轻松,像是卸掉了一个沉重的负担。理查德是一个多好的男人啊。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问舅公沃尔夫冈,外婆的好朋友玛琳后来怎样了?在阅读外婆故事的过程中,我已对她十分熟悉。一个多么勇敢而又意志坚定的女人!他狡黠地笑了笑,问我熟不熟悉格丽塔·雅各布这个名字。那还用说,我告诉舅舅,谁会不认识格丽塔·雅各布呢,她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影星之一。
突然之间,犹豫不决消失了,我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