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黛博拉已经坐在了出租车松软的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有时候,好运来得就是这么容易,她想。
他微微鞠了一躬,算是勉强尽了义务:“鄙人胡伯图斯·冯·格莱夫,愿意为您效劳。”随后,他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玛琳,似乎要将她的细节特征记入脑中。他估量了下她脚上优雅的法国皮鞋,丝袜,蓝色套装以及上面的胸针,帽子,还有相配的饰品。他肯定对它们的价格一清二楚。最后,他将目光停在了玛琳的脸上。他的那只独眼仿佛要在玛琳的脸上开一个洞,然后钻进玛琳的脑子里,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没有,我特意让出租车兜了一圈。”
离开不到五分钟,玛琳就回来了,脸色如死一样惨白。她一脸见了鬼的神色让黛博拉警觉起来。
“哦,他肯定认识你。相信我,他了解这些大人物的每一个情人,那就是他的工作,每份信息对他都有用。你的照片早就在他的抽屉里了。我得走了,一个小时后你再走。祝你好运。”玛琳在她的脸颊上吻了吻作为告别,然后慢慢打开房门。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无声地溜出了房间。
“出什么事了?”她吃惊地问道。
黛博拉手中的酒杯差点掉了下来,她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朋友。
“可他并不认识我啊!”
那语气中的寒意,瞬间像一场大雨般浇了玛琳一个透心凉。“对不起,女士,我们也许在哪里见过?”
她来到赛格纳尼亚咖啡馆,扫视了一圈,并未找到玛琳的影子,心里暗暗吃惊。像以往一样,咖啡馆里坐满了人。对于黛博拉敏锐的听觉而言,这里乱哄哄的声音让她难以承受,再加上香烟、雪茄和人们的体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快把她熏晕了。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玛琳说,狮子的老巢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是党卫军成员,盖世太保的第二号人物。对玛琳而言,他可是老熟人了,当然是负面意义上的。他野心勃勃,比野心更甚的则是他的残暴。这一点,玛琳已经亲身领教过。
一切都顺利得很。刚才的酒店大堂里,除了接待台前填写信息的两名新客人外空空如也,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很快拿到了相机和胶卷,毫不引人注目地将它们放进了自己的提包。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黛博拉问道,抿了一口酒。
黛博拉紧张地听着外面是不是有皮靴跑来跑去或者大声呼叫的声音,不过酒店里一切如常,看来玛琳已经安全地离开了酒店。
像以往一样,玛琳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步行下楼。快到一楼时,楼梯变成了几级大台阶,通向酒店大堂。玛琳走到最后一级台阶,马上就要踏上红地毯时,一群男人通过旋转门走进了酒店。这些人有的穿着制服,有的一身便装,中间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大衣,一只眼上戴着眼罩。
玛琳沉住气,语气中完美地夹杂着惊讶和疏远:“我不得不请您原谅,冯·格莱夫先生,”她语气中显示的勇气甚至多于她的想象,“我要离开了。”她故意慢慢走上楼,用手扶着楼梯扶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她能感到背后的那只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如芒在背。
关于格莱夫,柏林流传着不少关于他性取向的传闻,但看来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仕途。
玛琳穿过咖啡馆向她走来,途中回应了几个人的问候,对一群男人中的某个家伙开的玩笑哈哈大笑。到了黛博拉的桌边,她吻了下黛博拉的面颊,立刻点了两杯香槟和一杯摩卡。黛博拉刚刚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着女人间的闲话:“东西在我这儿。什么时候给你?”
黛博拉一边穿上半高跟皮鞋,一边想着下一步行动。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在冬青树那里猫下腰,捡起花盆里的相机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甩掉脚上的鞋子,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双系带鞋。松开的鞋带倒是在树旁弯下腰不错的理由。她还带上了黑色的大折叠包。坐电梯还是走楼梯下楼呢?这是她的下一个念头。她决定走下去,从楼梯上可以更好地观察酒店大堂的情况。
“我没甩掉他。我把他干掉了。”
格莱夫绰号“独眼”,人们都这么叫他,无论朋友还是敌人。此刻,他的身边围着一群漂亮的年轻男人,都是他的手下,一伙嗜血成性的家伙。其中几个人马上在酒店的大堂里散开,有两人懒散地坐到了壁炉前的沙发里。他们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是假象,实际上,他们的首要目的是观察周围的环境。
“因为格莱夫不会拦住阿尔布莱希特·布鲁曼的女友。”
“明白了,没问题。可是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行呢?”
她闪电般地算计了下自己有多大机会。自从上次和他在柏林打交道,到现在已经四年了。那时的她满身血污地赤身躺在牢房里。而现在,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德国女人。尽管如此,难道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我被人跟上了。那个家伙活儿不错,很难甩掉。”
忽然,玛琳脸上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脸上的微笑像是一下子被人一扫而空。她慢慢站起来,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黛博拉惊恐地抬头望着玛琳。玛琳突然从桌子那边扑过来,一把将她拉倒,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压在黛博拉身上,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里。黛博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玛琳怪异的举动,一阵剧烈的爆炸便开始摇晃咖啡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疼痛撕碎了,瞬间失去知觉。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玛琳言语急促,“我不知道格莱夫是否认出了我。如果是的话,他很快就会开始找我,也许现在已经在行动了。我准备从酒店送货的后门离开。黛博拉,听清楚我下面的话。刚才我不得不将相机和胶卷丢掉了,就在电梯门右边的冬青树下。你要去把它们找回来,别让人看到。然后我们在赛格纳尼亚咖啡馆见面,我今天会一直等在那里,你要把东西带到咖啡馆。如果我没去,就代表我出事了。你需要把东西交给帕威尔。听明白了吗?”
而且,她也不能总是藏在树后,仅凭这一点就会引起别人的疑心。下一个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就会注意到她。这时,一位上了年纪、肩上披着狐狸皮披肩的夫人向这里走来,身后紧跟着一名穿着制服的司机,怀里抱着的几个盒子一直顶到了他的下巴。
她一时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把相机和胶卷扔到冬青树下的泥土上。但愿这些东西不会被弄坏,好在树下的泥土干燥松软。
“我想我不曾有过这样的荣幸,您是……”玛琳的话得体而带着些许不满,因为格莱夫的言语中欠缺对一位德国女士应有的礼貌。
“我的克星就在楼下,又来了。他妈的!该死的格莱夫偏偏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玛琳咯咯笑了起来,好像黛博拉刚刚讲了一个让人乐不可支的笑话。香槟上来了,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下。一个不明就里的局外人会以为,这不过是两个年轻姑娘在找乐子而已。
黛博拉仔细地穿上衣服。她选择了一件比较紧身的黑上衣,衣领处绣了一朵白色的花。她心情有些紧张,拿起一双丝袜,但又马上放弃了。她感到一丝燥热。清晨的阳光透过拱形窗照射进来,房间里已变得十分温暖。
黛博拉一进咖啡馆,就引起了几张桌子旁军官的注意,他们招手请她加入他们。她对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请服务员给她安排了最近的一张双人桌。她在咖啡馆左后侧的座位上落座才几分钟,就见玛琳走了进来。
“所以我得赶紧离开,今天是我们俩的最后一面。别那么瞧着我。打起精神来,恩斯特的一个朋友正朝这边看呢。”玛琳笑着举起酒杯,黛博拉也机械地跟着举了起来。
玛琳一眼认了出来,是胡伯图斯·冯·格莱夫!这个恶棍!他来这里干什么?玛琳无声地咕哝道。她的下一个念头是赶紧离开。逃跑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她费了好大劲才压下这个念头。
“那你最后是怎么甩掉他的?”
上帝,求求你,千万别让人浇树,玛琳祈祷着。为了唤起心中的勇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抹平裙子上的皱褶,迈开了脚步。当她转过身背对着酒店大堂,刚刚迈上楼梯第二级台阶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对不起,女士。我想,这是您的东西吧。”
玛琳沉住气,没有流露吃惊,而是淑女般地慢慢转过身。台阶下站着格莱夫的一名手下,将她雪白的手套递了过来。肯定是她刚才拿相机和胶卷的时候从手提包里掉出来的。“十分感谢,小伙子。”她彬彬有礼地道谢,转过身来,再次准备迈上台阶,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黛博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高兴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向玛琳。不过这样既不得体,又不够谨慎,所以她只是冲玛琳微微点了下头。
一个钟头已经过去,黛博拉走出了房门。
她下意识地躲到了酒店里冬青树的后面。此前,黛博拉就曾躲在同一棵树的后面。现在离开酒店已经完全不可能。酒店倒是有一个后门,不过她得走出来乘坐电梯到地下一层。和以前相比,玛琳已经改变了容貌,体重也增加了几磅。以前的一头深色长发,现在已经变成金色短发,眉毛也染成了金色,描得更细长了,嘴唇上涂着口红。尽管如此,她相信格莱夫肯定还是能认出她。她不能冒哪怕一丝风险,要赶紧将相机和两枚珍贵的胶卷脱手。
“这里不行,耳目太多。我们随后到洗手间。有人跟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