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对教育的普及,特别是关于义务教育制度,近藤的评论很发人深省。他说道:“书中对强制学习一事最让我印象深刻。劝学本是美事,但是只让他们观皮毛而忘本末,强制未获温饱之民学习,不仅丝毫无益,其弊端亦一言难尽。”近藤并非真要反对义务教育制度,但现实生活是即使普及全民教育,仍有很多家庭受生活之困,需要将孩子当成劳动力。近藤告诫不能无视这些家庭,一概而论地将“教育”义务化,从贫困家庭中剥夺劳动力。有人认为这表现了近藤对宣扬理想论、自上而下强行实施学制的明治政府的批判,这种说法是否言重了呢?
如前文所述,虽说近藤真琴于庆应4年就已翻译完成此书,但此后由于戊辰战争等因素,该书只停留在校本阶段,并未能正式出版。直至明治7(1874)年,上条信次再次翻译该书并以《开化进步后世梦物语》为书名方才正式出版。不过这次是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由此可见,该作品中确实包含有对当时的人来说非常有必要的知识或精神。
必须指出的是,该书并不是单纯的译著,其中还有近藤真琴关于原著中提及的科学技术和社会制度等的评论。这些评论不仅是针对对于未来的预测,还涉及很多西方现实的文化和思想等。
通过未来小说,将“未来”如同确定的过去一样展现出来。这正是人们以坚定的信念驾驭“现在”、生存下去的意志表达。对与古典科幻息息相关的那一时代的人们来说,他们所获得的是一种思想和生存方法,那就是:未来的可能性掌握在自己手里。
——装点江户兰学文化最后繁荣的科幻小说
另外,罗吉尔·培根和方塔吉娅这两名向导也是有象征意义的。罗吉尔·培根是13世纪英国著名的经院哲学家,属于弗朗西斯科会派的修道士。被称为“万能博士”的培根不仅博学多才,还是理性思考的探求者。培根精通数学,“经验科学”这一词就始于他。不过,正因为如此,当时培根被视为异端,受到迫害。而另一名向导名字叫做方塔吉娅,不言而喻,这是对“幻想”(fantasia)的拟人化。那么,《新未来记》讲述的就是19世纪的“我”在“经验科学”和“幻想”的带领下,窥视了21世纪科学文明的乌托邦故事。这样的构思表现了其所描写的乌托邦并不仅仅是受科学、理性支配的世界,也带有西方中世纪以来灵知的神秘思想倾向。
肥田滨五郎跟随着在幕府瓦解之后俸禄减到80万石的德川宗家,成为静冈藩海军学校校长,但在明治2年8月,又受新政府任命就职于民部省。明治4年在岩仓具视为特命全权大使的遣外使节 团中,又作为理事官随行出访。通过江户末期和明治初期的两次海外考察,肥田深切体会到必须再次宣传科学文明社会的繁荣,于是,便大力推进近藤真琴翻译的因为维新变动而搁置的《新未来记》的出版。明治11年,近藤版终于问世。在这一版中有三条实美(太政大臣)的题词和肥田滨五郎作的序文。有太政大臣题词的科幻小说大概仅此一部吧(顺便提一下,在本书中的译者凡例中,原作者名写的是“迪奥斯克里斯”)。
早在庆应4(1866)年,日本就开始翻译海外的未来小说,即由近藤真琴翻译的迪奥斯克里斯所著的《新未来记》。这是近代日本引进海外文学初期的成果。
本书故事发生的舞台是从当时算起两百年之后的2065年正月的伦西亚那(未来的伦敦),讲的是主人公“我”在梦中被叫做罗吉尔·培根和方塔吉娅的两名女性带领,参观未来世界的故事。
对于幕府末期、维新初期的人们来说,“未来小说”这种作品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顺便说一下,近藤真琴作为教育家广为人知。他创办的攻玉社与福泽谕吉创办的庆应义塾和中村正直的同人社齐名,被称为“明治三塾”。不仅如此,他还致力于幼儿教育事业和假名文字运动。这么做的目的正在于向庶民传递知识。光辉的未来始于书籍,并逐渐改变现实社会。近藤应该是这么考虑的。
所谓未来世界,正如序文中所概括的那样,是一种科学文明极度发达的乌托邦世界。序文中写道:“蛛网缠绕地球,万里同步;盛产黏土金属,玻璃覆盖城市的照片,如天成五彩图画;大军运送物资,一夫可为;开文库,识读农工商贾文献;存遗骨,得辨识人兽禽鱼。电气之妙,夜现日光,传言奇机筐藏歌伎;争雄废强国武臣之职,驾蒸汽海船,结交诸大洲,逐小人微利,沉荷兰海底,追随英法,爪哇独立;观天文土地,筑观象台,论博物客书,谈千年未来。”
序文中的“蛛网”指的是电信电话,预言了未来的信息化社会,电信电话会覆盖整个地球,全球的资讯会无时差地传递到各地。“黏土金属”是指一种容易加工的虚构的金属,通过这种金属能够建设由玻璃覆盖的半球形都市。文中还提到了彩色照片、电灯的普及以及一种叫做“奇机筐”的设备,这应该是类似于收音机、电视机或是因特网之类,能够瞬时传递音像的系统(而且能传到每个人的身边)。读完这部作品,发现除此之外,作者甚至还预言了汽车、飞机、温度调节 机(空调)等等。
该书的原稿是由幕府末期作为遣欧使节 团的成员在荷兰留学的肥田滨五郎购买,于庆应2年带回日本的。众所周知,迪奥斯克里斯是一个古希腊博物学家的名字,《新未来记》并非此人所著。真正的作者是一个名叫彼得·哈定的荷兰植物学家,在作品出版时,为了表达对古希腊学者的敬意而取了这样一个笔名。在肥田回国时,兰学已逐渐成为过去,日本开始进入学习洋学的时代。即便如此,在幕府分崩瓦解之时,海外的未来科幻小说由荷兰语翻译而来,这是否是对持续了百年的日荷关系的最后妆点?由此而言是意味深长的。
除了对机械文明的预测,作者对政治变动的预言也颇有意思。当时,欧美诸国都在绞尽脑汁竞争获取更多的殖民地,该书的预言却与这一潮流背道而驰,它预言两百年后各国努力削弱军备,放弃军事能力,爪哇(当时属荷兰)也获得了独立,可以说这一预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在庆应4年闰4月17日的《公私杂报》(第7号)中,有一篇题为《全世界续未来记之辩》的文章。文章写道:“《全世界未来记》为荷兰人迪奥斯克里斯的著作,1865年在一个叫做‘乌特勒支’的地方出版。作品的题目叫做‘Anno 2065.Een blik in de toekomst’,这是一本描写200年后的世界怎样变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