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日本科幻小说史话》就是延续到现在的科幻作家、科幻读者的每个人的历史物语的一个开端。
《日本沉没》中所描述的政府在现实中也不存在。那些不是为了自己逃走,义无反顾地为了国民的政府高官,明知毁灭却坚持到最后并高效发挥作用的政府机构,与海野十三小说中出现“新武器”一样,都不过是虚无的幻想。描写不存在的“理想”,就是小松和海野小说在揭发缺失这种作风的现实社会。而我从中看到的是这才是在《复活之日》中已经描写了世界毁灭的小松左京敢于描写日本一国毁灭的“小问题”的真正理由。
在《日本沉没》中,以政府首脑为首的国家权力竭尽全力采取应付地震和沉没的对策,在意识到事情不可避免之后,迅速全力以赴保护国民的生命,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为了更多的日本人逃到国外而奔忙。今天重读《日本沉没》,虽然对职业性热情所支撑的工程师们的挑战还算让人感到真实,但是,对政治家们的高姿态,并没有产生任何悲伤的真实感受。
这一时期,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虽然属于传统文化体系,但是以具有革新思想自居的很多进步文化人,往往漏读了科幻小说、亚文化具有的批判精神。基于对其表现手法的偏见,这些人误解、否定了具有与自己的主张、思想相同内容的对象。或者说是虽然感觉与自己的思想相似,但是憎恶采用与自己不同的方法、容易(看上去是那样吧)表现的人。
《日本沉没》最终成为发行400万册的热销书。此时,科幻小说已经不再是负面的、不知道何时才会销声匿迹的体裁了。
《日本沉没》引用约翰·图佐·威尔逊的“海底扩张说”,描述了由于地壳运动日本列岛消失的情景。那时候,日本人、日本文化会如何呢?小松左京在整体构思小说时,极力排除思想性、政治性的主张,也不把国际政治的暗区、日本政治行政体系低效率的机能等作为主题,而且在这种框架下去描写人类能做什么。我认为在这个意义上,该作品达到了与海野十三的《空袭送葬曲》尝试的理想结局一样的目的。
跑步来到了昭和50(1975)年,在此前后,田中光一、山田正纪、山尾悠子等第二代作家陆续作为职业作家登场。昭和49(1974)年,科幻期刊《奇想天外》创刊。昭和50(1975)年,幻想文学研究期刊《牧神》和侦探小说专刊《幻影城》创刊。(《奇想天外》短期休刊后,旋即又复刊。当时涟泽文彦负责的法语方面的幻想文学作品、种村季弘负责的德语方面的幻想文学作品的介绍对科幻小说迷影响很大。英美方面的幻想文学由《幻想与怪异》的纪田顺一郎、荒俣宏阵容和《牧神》的由良君美阵容双方承担。虽然两家杂志都在很短时间内停刊了,但是对后世也产生了很大影响。《牧神》有小册子一样的特辑3~1号。)从此以后,科幻小说真正兴盛了起来。不仅是科幻小说,现在来看,推理侦探、恐怖、幻想文学、动漫、游戏等也都是从这时起兴盛起来的。虽然都是“从此以后”,但是我们已经拥有“这样丰富”的历史性积蓄,是多么幸福啊!
《日本沉没》出版时的昭和48(1973)年又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呢?众所周知,当时是石油危机、物价飞涨、高度经济增长出现阴影的不安的年代。当年,写实作家(内容是虚构历史般的构思)五岛勉的作品《诺查丹玛斯的大预言》热销,杂志《从结局开始》(筑摩书房)创刊。赤濑川原平、中井英夫、井上厦、野坂朝如、小松左京都为该杂志执笔。另外,还刊登了宇井纯、丹羽五郎、三里塚青年行动队的采访等。当时也正处于70年安保斗争、联合红军事件(1971~1973年)以后的新左翼衰退期,社会上营造出一种特异的氛围。这与60年代作为青年文化抬头的亚文化是非政治化的一般社会印象相反,这一时期明确地刻上与革新思想、地下组织的各类活动相关的印记。
这一年还可以说是战后科幻小说大转折点的一年。一直以月刊发行的《宇宙尘》改为不定期刊,另外,杂志《幻想与怪异》创刊。早川书房开始出版文库本《早川文库JA》。安部公房工作室的成立也是这一年。既然有什么东西成熟了,而且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那么也就意味着有什么要结束了。
还要提一下,小松左京在《日本沉没》中投入情感、惋惜的并不是日本这个国家的政府、政治体制等,而是日本列岛这块土地上的自然、这一风土所培育的文化、传统等。在日本即将消亡的时候,田所博士说:“日本人这个人群……将与日本列岛上的四个岛屿、自然、山川、草木及生物、城市及乡村、前人居住留下的遗迹成为一体。(中间省略)日本列岛在气候上、在地形上这般富于变化,她精心培育出这般精致的自然,她是一座在其中生活的人们经历了幸运的历史的岛屿,可以说,她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对我来说,对日本这个岛的迷恋如同对最具日本特色的日本女性的迷恋一样。”
昭和50(1975)年,神户科幻小说大会召开,担任名誉执行委员长的筒井康隆将大会的主题定为科幻小说的“渗透与扩散”,作为总部计划,召开了科幻作家座谈会。平井和正又将筒井康隆说的“渗透与扩散”换成了“变质与解体”,这是科幻作家特有的幽默。尽管在风格上有不同,但是科幻作家都相信自己写的才是科幻。而且科幻小说今后还能够在多种多样的领域出现,只有熟悉其广阔的空间,才是科幻小说,才能延续。
由于这样“赞美日本(风土)”,当时把《日本沉没》看做是保守的、复古思想创作下的作品的人也不少。科幻的反话式的手法很容易引起读者误读,引发脱离目标的批评。事实上,去年田中角荣提出了“日本列岛改造论”,就是以开发的名义去从事破坏自然的行为。
在科幻小说中,尤其是少年作品中,确实表现了奥特曼式的人物存在,很多都带来意外的美好的大结局。不过,奥特曼并不存在。从科幻手法描写的“世界”读取那样的事情,或是说是读者的任务吧,那才是怪兽时代培育的科幻的根基。这是我的基本认识。
科幻的体裁也扩大到其他文艺体裁中。一些纯文学作家中也有吸取科幻手法的动向。而科幻作家自身也确立了各自的主题领域,其表现空间逐渐多样化。另外一方面,“科幻为何物?”的疑问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中心课题不容易看清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江健三郎在昭和48(1973)年《世界》杂志上连载的随笔“致某种状况”,虽然有对怪兽电影的微妙偏见,但是批评尖锐:“像所谓的‘日本列岛改造计划’一样,借助科学的机械力来大规模破坏自然,虽然是奥特曼式的活动,但是作为正义的、科学的行为宣传,那些习惯于奥特曼式的想象力的人们就容易接受吧。假如要购买政府向国民宣传‘日本列岛改造计划’的电视网络的话,奥特曼式超人科学明星活跃的怪兽电影节 目肯定是最合适的商业媒体了。不过,现在痴迷怪兽电影的孩子们长大以后,在被大大‘改造’的日本列岛所有地方,即使发出求援的呼叫,被污染的海洋中也不会有‘透明人’出现,被污染的天空也不再有奥特曼到来。就像成群的透明怪兽通过一样,只有破坏的痕迹活生生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