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以上所说,理性概念是纯然的理念,当然没有在某一经验之中的对象,但并不因此就表示被创制出来、同时被假定为可能的对象。它们是仅仅或然地设想的,为的是在与它们(作为启迪性的虚构)的关系中建立知性在经验领域里的系统应用的范导性原则。如果脱离这一点,它们就是纯然的思想物,其可能性就不可证明,因而它们也不能通过一种假说被奠定为现实显象的基础。把灵魂思维成单纯的,这是完全允许的,为的是按照这个理念把一切心灵力量的一种完备的和必然的统一性——尽管人们不能具体地认识它——奠定为我们判断其内部显象的原则。但是,假定灵魂是单纯的实体(一个超验的概念)则是一个不仅不可证明(像许多物理学假说那样)、而且也是任意盲目地冒险提出的命题,因为单纯者根本不能在任何一个经验中出现,而且如果人们在这里把实体理解为感性直观的持久客体,那么,一种单纯的显象的可能性是根本看不出来的。不能凭借理性的任何有根据的权限把纯然理知的存在者或者纯然理知的事物属性假定为意见,尽管(因为人们对它们的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没有任何概念)也不能通过任何自以为更好的洞识来独断地拒斥它们。
尽管我们对于我们在这里以假说的方式提出来应付攻击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不是认真地这样主张,就连理性理念也不是,仅仅是为自卫而设想出来的概念而已,我们在这里也毕竟是完全按照理性行事的,因为我们只是向由于错误地把其经验性条件的缺乏说成是我们所相信的东西之全然不可能性的一种证明、就认为穷尽了一切可能性的论敌指出:就像我们在经验之外不能以有根据的方式为我们的理性获得任何东西一样,他也不能通过纯然的经验规律就囊括可能事物自身的整个领域。某人针对肆无忌惮地作出否定的论敌的僭妄提出这样的假说性反对意见,不得被认为好像他自己把这样的反对意见当做他自己的真实意见来采用似的。一旦他处置了自己论敌的独断自负,他就会放弃这些意见。因为如果某人对他人的主张一味采取拒斥和否定的态度,则无论看起来是怎样的谦逊和委婉,一旦他想使自己的这些反对意见成为对立面的证明,这种要求在任何时候都是同样傲慢和自负的,就好像他选择了肯定立场及其主张似的。
既然我们对于力学联结的可能性不能先天地形成丝毫的概念,而且纯粹知性的范畴不是被用来臆造诸如此类的联结,而是被用来当它在经验中被发现时去理解它,所以我们不能根据一种新的、不能经验性地说明的性状来按照这些范畴原初地想出任何一个对象,并把这种性状作为允许的假说的基础;因为这意味着加给理性的不是事物的概念,而是空洞的幻觉。这样,臆造某些新的源始力量,例如一种能够无须感官而直观其对象的知性,或者一种没有任何接触的扩张力,或者一种新的实体,例如没有不可入性而在空间中在场的实体,这都是不允许的,因而不允许的还有各实体的一种与经验所给予的任何共联性都不同的共联性,一种不同于在空间之中的在场,一种不同于仅仅在时间之中的存续。一言以蔽之,对我们的理性来说,惟有把可能经验的条件当做事物可能性的条件来使用才是可能的,但完全不依赖于后者来创造前者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诸如此类的概念虽然没有矛盾,但却也不会有对象。
理性的思辨应用的先验假说和为弥补自然解释根据的匮乏而必要时使用超自然的解释根据的自由,是根本不能被允许的,这部分是因为由此根本没有促进理性,而毋宁说切断了它的应用的整个进程,部分是因为这种许可最终必然使理性丧失耕耘自己特有的田地亦即经验的田地所得的一切果实。因为当自然的解释在这里或者那里对我们来说有困难时,我们手边总是有一种超验的解释根据,它使我们免除那种研究,而且不是通过洞识,而是通过一个事先已经如此想出、使之必然包含着绝对最初者的概念的原则之全然不可理解性来结束我们的探索。
可见,在理性的思辨应用中假说作为意见自身并没有有效性,而是仅仅相对于相反的超验僭妄才具有有效性。因为可能经验的原则扩张到一般事物的可能性,这与主张这样一些除了在一切可能经验的界限之外就不能在任何地方发现其对象的概念的客观实在性一样是超验的。纯粹理性断然地作出判断的东西,必定(与理性所认识的一切东西相同)是必然的,或者它就什么也不是。据此,纯粹理性事实上不包含任何意见。但是,上述假说只是或然性的判断,它们至少是不能被驳倒的,尽管它们当然也不能被任何东西所证明,因此它们是纯粹的私人意见(哈滕施泰因把keine[不是]改为reine[纯粹的],也被我接受,其正确性特别遭到戈尔德施密德和许恩德弗尔(Schondorffer)的否定。但是,两位诠释者没有留意语法语境;无论是前面的“因此它们是”,还是后面的“但毕竟……不可或缺的”,都要求做出改动。实际上,除了B807的上下文和需要正确解释的“论意见、知识和信念”之外,B809与真实意见的对立就已经作出裁定了。——科学院版编者注),但毕竟为了抵御时常发生的疑虑(甚至为了内心的安宁)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人们必须把它们保持在这种品格之中,小心提防它们就自身而言可信地出现,有了某些绝对的有效性,使理性沉溺于虚构和幻象。
但是,就纯粹理性的纯然思辨问题而言,虽然没有任何假说成立,让人把命题建立在它上面,然而为了在必要的时候维护这些命题,假说还是完全允许的,也就是说,虽然不是在独断的应用中,但毕竟在争辩的应用中是完全允许的。不过,我并不把维护理解为增多其主张的证明根据,而是仅仅理解为驳斥论敌的那些应当损害我们主张的命题的虚假认识。但是,所有出自纯粹理性的综合命题都自身具有特殊之处,即如果主张某些理念的实在性的人所知绝不足以确证他的这个命题,但另一方面,论敌所知也同样地少,不足以主张相反的东西。人类理性命运的这种平等虽然在思辨知识中并不偏袒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而且这里也是永远无法调停的争执的真正战场。但后面将表明,就实践应用而言理性有一种权利,即假定它在纯然思辨的领域里没有充足的证明根据就没有权限以任何方式预设的东西,因为所有这样的预设都将损害思辨的完善性,而实践的旨趣则根本不考虑这种完善性。因此,理性在实践应用中是占有的,它无须证明这种占有的合法性,而且事实上它也不能证明这种合法性。因此,论敌应当作出证明。但是,既然论敌为阐明被怀疑的对象不存在,关于该对象所知与主张该对象的现实性的前者所知一样少,所以这里就表现出主张某种东西是实践上必要的预设这一方的优势(melior est conditio possidentis[占有者的地位更优越])。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意仿佛是出自正当防卫而为自己的美好事物使用论敌用来攻击这一事物的同样手段,即假说,假说根本不是用来加强对他的事物的证明,而只是要表明论敌关于争执的对象所理解的太少,使他不能自夸对我们拥有思辨洞识的优势。
值得接受一种假说的第二个必要因素,是假说的充足性,即足以从它出发先天地规定被给予的后果。如果人们为此目的被迫援引一些辅助性的假说,它们就给人以一种纯然的虚构的嫌疑,因为它们中的每一个都需要被奠定为基础的思想所必需的同一种辩护,从而不能提供可靠的见证。即使通过预设一个不受限制的完善的原因,不再缺乏世间存在的一切合目的性、秩序和伟大的解释根据,但鉴于至少按照我们的概念毕竟显示出来的偏差和灾难,那个预设要对付这些作为反驳的偏差和灾难而得到维护,却还需要新的假说。如果人类灵魂的那种被奠定为灵魂种种显象之基础的单纯的自主性,由于其类似于物质种种变化(生长与衰退)的现象这些困难而受到攻击,那么,就必须求助于新的假说,这些假说虽然不无可信,但却除了被假定为主要根据的那种意见给予它们的证明之外,毕竟没有任何证明,而它们尽管如此却本应当是来支持那种意见的。
因此,在纯粹理性的领域里,假说只是作为战斗的武器才被允许,不是为了在它上面建立一种权利,而仅仅是为了维护一种权利。但是,我们在这里任何时候都要在我们自身中寻找论敌。因为思辨的理性在其先验应用中就自身而言是辩证的。应当惧怕的反对意见就在我们自己里面。我们必须立刻搜寻出陈旧的、但绝不失效的要求,以便在对它们的否定上建立起永久的和平。外表的宁静只是徒有其表。蕴藏于人类理性的本性之中的争斗根苗必须被根除;但是,如果我们不给它以自由乃至营养使其长出枝叶,以便由此彰显出来,然后把它们连根拔掉,我们怎么能够根除它呢?因此,你们要想出任何论敌还没有想到的反对意见,甚至给他提供武器,或者允许他拥有他梦寐以求的最有利地位!在此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东西,而是要有希望,也就是说,你们将为自己创造一份永远不会再受搅扰的产业。
由于我们通过我们理性的批判最终知道的就是,我们在理性纯粹的和思辨的应用中事实上不能知道任何东西,所以,批判岂不是应当为假说开辟一个更为宽广的领域吗?因为即便不允许断言,至少也允许有所创见和有所意见。
因此,属于你们的全面装备的,还有纯粹理性的假说,这些假说虽然只是铅制的武器(因为它们没有经过经验规律的锤炼),但却与任何论敌用来攻击你们的武器同样有效。因此,如果你们就灵魂(在某种别的、非思辨的考虑中)被假定的非物质的、不服从任何形体变化的本性而言遇到困难,即尽管如此经验似乎是证明我们精神力量的振作或者错乱纯然是我们器官的不同变状,那么,你们就可以这样来削弱这种证明的力量,即你们假定,我们的肉体无非是在现在的状态中(在此生中)感性以及一切思维的全部能力都以之为条件而与之相关的基础显象。与肉体的分离是你们的认识能力的这种感性应用的结束和理智应用的开端。因此,肉体不是思维的原因,而是思维的一种纯然限制条件,因而虽然应当被视为感性生命和动物性生命的促进,但却更多地被视为纯粹生命和精神性生命的障碍,而前者对形体性状的依赖丝毫不证明整个生命对我们各器官的状态的依赖。但你们还可以继续前进,发现全新的、要么没有被提出过要么没有被充分展开的怀疑。
如果想象力应当不是空想,而是在理性的严格监视下有所创见,那么,就必须总是事先有某种东西是完全确定的,不是虚构的或者纯然的意见,而这就是对象本身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就允许关于对象的现实性而求助于意见,但是,意见只要想不是毫无根据的,就必须把现实地被给予、从而确定的东西当做解释根据而与之相联结,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就叫做假说。
为了说明被给予的显象,除了按照显象已知的规律被设定在与被给予的显象的联结之中的事物和解释根据之外,不允许援引任何别的事物和解释根据。在一个先验假说中,一个纯然的理性理念被用来解释自然事物,因此,这个先验假说根本不是解释,因为这是以人们根本不理解的东西来解释人们根据已知的经验性原则不能充分理解的东西。这样一种假说的原则真正说来也只会被用来满足理性,但却不能用来促进就对象而言的知性应用。自然中的秩序和合目的性必须又从自然根据出发并按照自然规律来解释,而且这里即便是最放肆的假说,只要它是自然的,也比一种超自然的假说——例如诉诸人们为此目的预设的属神创造者——更可忍受。因为后者是怠惰的理性(ignava ratio)的一条原则,即一下子略过人们就其实在性而言、至少就其可能性而言还可以通过进一步的经验来认识的一切原因,以便在一个对理性来说十分惬意的纯然理念那里歇息。但是就原因序列中解释根据的绝对总体性来说,这在种种世界客体方面并不造成任何障碍,因为既然这些世界客体无非是显象,在它们那里也就绝不能希望条件序列的综合中有什么完成了的东西。
生育无论在人这里还是在无理性的造物那里,都取决于机遇,此外还经常取决于生计,取决于政府及其情绪和想法,甚至经常取决于坏习惯,其偶然性使得一种其生命首先在如此微不足道的、而且完全听任我们自由的状况下开始的造物延伸到无限的存续极为困难。至于整个类(在此尘世)的存续,这种就类而言的困难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在个别事物中的偶然事件仍然服从在整体中的规则;但就每一个个体而言期待如此微不足道的原因产生如此强有力的结果,则当然是令人生疑的。但是,你们可以提出一种先验的假说来反驳之:一切生命真正说来都只是理知的,根本不服从时间的变化,既不由于生而开始,也不由于死而结束;这种生命无非就是一种纯然的显象,也就是说,是关于纯粹的精神生命的一种感性表象,而整个感官世界则纯然是飘浮在我们现在的认识方式面前的一幅图画,像一场梦那样就自身而言没有客观的实在性;如果我们应当如其所是地直观事物和我们自己,我们就会在一个种种精神自然的世界中看到自己,我们与这个世界的惟一真实的共联性既不由于生而开始,也不由于肉体死亡(作为纯然的显象)而终止,如此等等。
如果这里当做实例所援引的理性主张(灵魂非形体的统一性和一个最高存在者的存在)不应当被视为假说,而应当被视为已先天地证明了的独断教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根本不谈它们。但在这样的场合人们就要留意,证明具有一种演证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因为要使这样的理念的现实性成为仅仅盖然的,则与人们想仅仅盖然地证明一个几何学命题一样是一个荒唐的意图。与一切经验隔离的理性只能先天地认识一切,并且认其为必然的,或者就不能认识任何东西;因此,理性的判断绝不是意见,要么是放弃一切判断,要么是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关于属于事物的东西的意见和盖然的判断只能作为现实地被给予的东西的解释根据,或者作为按照经验性规律出自现实地作为基础的东西的后果出现,从而仅仅在经验对象的序列中出现。在这个领域之外,有所意见只不过是思想游戏而已,除非人们对于一条不可靠的判断道路还有一种意见,即沿着它还能够找到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