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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理性批判(注释本) 作者:伊曼努尔·康德 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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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论自然神学的证明的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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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世界为我们展现出杂多性、秩序、合目的性和美的一个如此巨大的舞台,人们可以在空间的无限性中或者在空间没有界限的分割中追踪它们,甚至根据我们贫弱的知性对此能够获得的知识,一切语言关于如此众多并且难以估量地巨大的奇迹都找不到自己的力度,一切数字都找不到自己度量的力量,甚至我们的思想也找不到任何界限,以至于我们关于整体的判断必然变成为一种失语的、但却更加意味深长的惊愕。我们到处都看到一个结果与原因、目的与手段的链条,看到产生或者消亡中的合规则性;而且由于没有任何东西是自行进入它所处身于其中的状态的,所以它总是进一步指示着另一个作为它的原因的事物,而这原因恰恰使得同样的进一步追问成为必要,以至于按照这样的方式,如果人们不假定某种东西在这个无限的偶然者之外独自原初地和独立地自存着,保持着它,并且作为它的起源的原因同时保证着它的存续,整个万有就必然会沉沦入无的深渊。这个最高的原因(就世界的所有事物而言),人们应当把它设想为多么大呢?我们并不是按照其全部内容来认识世界的,我们也更不善于通过与一切可能的东西相比较来估量它的大小。但是,既然我们在因果性方面需要一个终极的和至上的存在者,是什么东西阻碍我们不按照完善性的程度把它置于其他一切可能的东西之上呢?如果我们把它想象成为一个惟一的实体,在它里面结合着一切可能的完善性,那么,我们就很容易做到这一点,虽然只是通过一个抽象概念的粗略草图;这个概念是有利于我们理性在节省原则方面的要求的,在自身之中并没有矛盾,甚至通过这样一个理念在秩序与合目的性方面给予的指导而有益于理性在经验中的应用的扩展,但在任何地方都不以明显的方式与一种经验相抵触。

通过经验性的道路迈进到绝对的总体性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人们却在自然神学的证明中这样做。因此,人们使用什么手段来越过这个如此宽阔的鸿沟呢?

在人们达到对世界创造者的智慧、权能等等的伟大的惊赞并且不能再继续前进之后,人们就突然离开通过经验性证明根据进行的论证,前进到一开始就从世界的秩序与合目的性推论出来的世界的偶然性。惟有从这种偶然性出发,人们才仅仅通过先验的概念前进到一个绝对必然的东西的存在,并从第一因的绝对必然性的概念前进到那个存在者的完全被规定或者进行规定的概念,亦即一个无所不包的实在性的概念。因此,自然神学的证明在其行动中卡壳了,在这种困境中突然跃进到宇宙论的证明,而既然宇宙论的证明是一种隐蔽的本体论证明,所以自然神学的证明虽然一开始否认与纯粹理性有任何亲缘性,并且把一切都归诸从经验出发的显而易见的证明,但实际上却是通过纯粹理性来实现它自己的意图的。

因此,这种推论是把在世界中如此普遍可观察到的秩序与合目的性当做一种完全偶然的安排,从它出发前进到一个与它相应的原因的存在。但这个原因的概念却必须给予我们关于它的某种完全确定的东西以供认识,因此它不是别的概念, 而是关于一个具有一切权能、智慧等等的存在者的概念,一言以蔽之,一个作为极为充足的存在者而具有一切完善性的存在者的概念。因为极其伟大、令人惊异的权能、不可测度的权能这些谓词,根本不给出任何确定的概念,真正说来并没有说出这个事物就自身而言是什么,而仅仅是(世界的)观察者与自身及其理解能力进行比较的对象的大小的关系表象而已,而且不论人们是放大对象,还是在与对象的关系中缩小观察主体,这些谓词的结果都是同样赞美性的。在重要的是一个事物的(完善性的)大小的地方,除了包括全部可能的完善性的概念之外,不存在其他确定的概念,而只有实在性的大全(omnitudo)才在概念中是完全被规定的。现在,我并不想希望有人应当敢于洞察他所观察的世界的大小(既是就范围而言也是就内容而言)与全能、世界秩序与最高的智慧、世界的统一性与创造者的绝对统一性等等的关系。因此,自然神学关于至上的世界原因不能给出任何确定的概念,所以就不足以成为又应当构成宗教之基础的神学的一个原则。

上述自然神学的证明的要点如下:1.在世界上到处都有一种按照一定的意图的秩序的明显迹象,这种意图是以伟大的智慧在一个不仅内容纷繁复杂无法描述、而且范围广大无边无际的整体中贯彻的。2.这种合目的的秩序对于世界的种种事物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只是偶然地附着于它们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由一个进行安排的理性原则按照作为基础的理念为此真正说来加以选择和安置,不同事物的本性就不能自行通过如此众多结合起来的手段协调一致地实现一定的终极意图。3.因此,有一个(或者多个)崇高和智慧的原因实存着,它必然不仅仅作为盲目地起作用的无所不能的自然通过能产性、而是作为理智通过自由而是世界的原因。4.这个原因的统一性可以从像一个人工建筑之各环节的世界之各部分的相互关系中,根据我们的观察所及,确定地、但进一步却按照类比的种种原理或然地推论出来。

因此,想对这种证明的威望有所削弱,则不仅前景黯淡,而且也是完全徒劳的。理性不断地被如此强有力的、一直在它的手下增长着的、尽管仅仅是经验性的证明根据所鼓励,不可能因精细的、抽象的思辨的怀疑而如此沮丧,以至于它不应当只要向自然和宇宙之壮观的奇迹投去一瞥,就被从任何一种苦思冥想的犹豫不决中拔脱出来,犹如从一场梦中觉醒,以便升华自己从伟大到伟大直至最高的伟大,从有条件者到条件直至最高的和无条件的创造者。

如果最高的存在者处在种种条件的此链条中,那么,它本身就会是条件序列的一个环节,并且就像它被置于其前的低级环节一样,由于它的更高的根据而要求进一步的探究。与此相反,如果人们想把它与这个链条分开,作为一个纯然理知的存在者不包括进自然原因的序列,那么,理性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架设一座什么样的桥梁来到达它那里呢?因为从结果到原因之过渡的一切规律,甚至我们知识的一切综合和扩展,一般而言所依靠的无非是可能的经验,从而仅仅是感官世界的对象,并且仅仅就这些对象而言才能够具有一种意义。

但是,即使我们不想对这种行事方式的符合理性与有用性提出任何异议,而毋宁说想推荐它和鼓励它,我们也毕竟不能因此就赞同这种证明方式对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对一种根本不需要偏爱或者外来支持的赞许可能提出的种种要求;使一个尖酸刻薄的玄想家的独断语言降低到一个足以作出安抚的、虽然并不要求无条件屈从的信仰的节制和谦逊的语调,绝不可能损害这件好事。据此,我断言,自然神学的证明永远不能单独地阐明一个最高存在者的存在,而是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托付本体论的证明(它只是充当本体论证明的导论)来弥补这种缺陷,因而本体论证明一直还包含着任何人类理性都不能忽视的惟一可能证明根据(只要在任何地方有一种思辨的证明成立)。

这种证明在任何时候都值得尊重地提及。它是最古老、最明晰、最适合通常的人类理性的证明。它激励着自然的研究,一如它本身从这种研究获得存在,并由此一直获得新的力量。它把目的和意图引向我们的观察未能自行揭示它们的地方,并且通过一种其原则在自然之外的特殊统一性来扩展我们的自然知识。但是,这种知识又反作用于其原因,也就是说,反作用于诱发的理念,并且增强对一个最高的创造者的信仰,使之一直成为一种不可抗拒的确信。

据此,关于一个作为最高存在者的惟一元始存在者的存在,自然神学的证明以宇宙论的证明为基础,而宇宙论的证明则以本体论的证明为基础;而既然除了这三种道路之外再也没有给思辨理性留下道路,所以,只要在任何地方有一种关于一个如此高出于一切经验性的知性应用的命题之证明是可能的,那么,完全从纯粹理性概念出发的本体论证明就是惟一可能的证明。

按照这种推论,如此之多的自然部署的合目的性与和谐性必然只证明形式的偶然性,但并不证明质料亦即世界中的实体的偶然性;因为要证明后者,就要求能够证明,世界的种种事物就自身而言,如果不是——甚至就其实体而言——一个最高智慧的产品,就不适合于诸如此类按照普遍规律的秩序与和谐;但为此就会要求有别的证明根据,完全不同于与人类艺术类比的证明根据。因此,这种证明所能够阐明的,至多是一个总是受他所加工的材料的适用性限制的世界建筑师,而不是一切都要服从其理念的一个世界创造者;这远远不足以实现人们所关注的那个伟大的意图,即证明一个极为充足的元始存在者。如果我们想证明质料本身的偶然性,我们就必须求助于一种先验的论证,而这正是在这里应予避免的。

自然理性是从一些自然产品与人类艺术在对自然施加暴力、强迫自然不按照自己的目的行事、而是适应我们的目的时所创造的东西的类比出发(从自然产品与房屋、舟船、钟表的相似性出发)进行推理的;在自然理性那里,当它还从另一种、虽然是超人类的艺术推导出自由起作用的自然的内在可能性(亦即使得一切艺术,也许甚至还首先使理性成为可能的内在可能性)的时候,作为基础的恰恰是这样一种因果性,也就是说知性和意志;这样一种推论方式也许经不起极为苛刻的先验批判。这里且不就它的推理对它进行指责,但人们毕竟必须承认,当我们列举一种原因的时候,我们在此并不能比按照与我们完全已知原因和结果的那些合目的的产生的类比更有把握地行事。如果理性要从它认识的因果性过渡到它不认识的隐晦的和无法证明的解释根据,它就会不能在自己那里为自己辩解。

如果无论是一般事物的概念,还是任何一个一般存在的经验,都不能提供所需要的东西,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即试一试一个确定的经验、因而现存世界的事物的经验,它们的性状和秩序能否提供一种证明根据,有助于我们可靠地达到对一个最高存在者的存在的确信。我们要把这样一种证明称为自然神学的证明。如果这种证明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关于一个与我们的先验理念相适应的存在者的存在,就在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一种出自纯然思辨理性的令人满意的证明是可能的了。

按照以上所作的所有说明人们很快就可以看出,可以期待对这一质询有一个言简意赅的答复。因为如何可能在某个时候被给予一个应当与一个理念相适合的经验呢?理念的独特之处恰恰在于,永远也不可能有一个经验与它符合。关于一个必然的、极为充足的元始存在者的先验理念是如此超越地伟大,如此高出一切在任何时候都是有条件的经验性的东西,以至于人们一方面永远不可能在经验中找到足够的材料来填充这样一个概念,另一方面永远在有条件者中间四处摸索,始终徒劳地追寻无条件者,没有任何一个经验性综合的规律为我们提供它的一个实例或者为此提供丝毫的指导。

因此,自然神学家根本没有理由对先验的证明方式如此矜持,并且以独具慧眼的自然研究者的自负来蔑视先验的证明方式,就像是蔑视隐晦的苦思冥想者织出的蛛网。因为只要他们愿意检验一下自己本人,他们就会发现,当他们在自然和经验的地基上前进了一大段路程、并发觉自己尽管如此还离他们的理性所面对的对象同样遥远之后,他们就突然离开这个地基,转移到纯然可能性的王国,在那里他们希望鼓起理念的双翼来接近那曾经回避他们的一切经验性探究的东西。在他们最终自以为通过如此有力的一跃而站稳了脚跟之后,他们就把从现在起确定了的概念(他们拥有这个概念,却不知道是如何拥有的)扩展到创造的整个领域,并通过经验来说明——尽管这种说明是足够蹩脚的、远远在其对象的尊严之下的——这个仅仅是纯粹理性的一个产物的理想,却不想承认,他们是通过另一条路径、不同于经验的路径来达到这种知识或者预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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