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思想的进步
在柏拉图的对话《高尔吉亚篇》中,卡利克勒斯说,法律的制定者是作为弱者的大多数;他们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定法律,做出赞扬或者谴责;他们恐吓群体中能够比他们做得更好的强者,以便强者无法超过他们;他们说不诚实是可耻和不正义的;他们用非正义一词来指一个人想比他的邻居得到更多;我觉得他们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因而热衷平等。因此,想要比许多人占有更多的奴隶通常被认为是可耻的和不正当的,被称为不正义。但是自然本身却指出,更加优秀者比较为低劣者得到更多,更有力者比较弱者得到更多,这是正义的;自然在许多方面表明,在人类中同在动物中一样,实际上在全部城邦和族类中,正义就在于优秀者统治低劣者,并比低劣者得到更多。波斯王薛西斯入侵希腊,或者他的父亲入侵塞西亚,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则?(更不用说无数其他事例。)没有,但是他们依据自然而行动;是的,他们依据上天的意旨,按照自然的法则而行动;或许并不是按照人为的法律,我们制定这些法律,强迫同时代人遵守,并从他们当中挑选出最优秀、最年轻的人来,像驯养幼师一样驯养他们—用动听的言辞来使他们高兴,告诉他们必须满足于平等,平等是光荣而公正的。但是如果有人具有足够的力量,他会摆脱、突破这一切并从中逃脱出来;他会将我们所有的准则、符咒和所有与自然相对的法律都踩在脚下:奴隶会起来造反并通知我们,自然正义之光将照耀世界。
[1] 参见T.Gomperz,《希腊思想家》,第一卷。
我们已经注意到,在希腊人的政治、道德、宗教和哲学发展中,有一个日渐增长的朝着自由和个人主义发展的倾向。对生活和人类制度的批判性态度在他们的早期诗歌中已经显示出来,这一态度在荷马的著作中还表现微弱,而在赫西俄德和公元前六七世纪的诗歌中则逐渐明显。这些人反省他们所处时代的风俗习惯,社会政治制度,宗教观念和实践,神的起源、本性和行为。他们发展了更加纯粹的神的概念,并且在他们的神统系谱学和宇宙进化论中为即将到来的哲学开辟了道路。在公元前6世纪的哲学中,独立思考的倾向几乎发展成熟。在这个世纪和公元前5世纪前半叶,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大行其道;人们由对心灵的探究转向对外在世界的物理事物的探究。人们努力理解宇宙的意义;提出一个又一个体系来解决宇宙之谜。人们的主要兴趣对象是世界和它的运转方式;人在自然中的位置取决于形而上学所达到的结论。
第三节 智者派
整个智者运动的重要价值在于:它唤醒了思想,向哲学、宗教、习俗、道德和以其为基础的制度提出了挑战,要求用理性来为它们提供辩护。他们否定了知识的可能性,这使得知识有必要进行自我辩护:他们促使哲学寻求知识的标准。他们攻击传统道德,迫使道德为自己辩护,反对怀疑论和虚无主义。他们攻击传统的宗教信仰,迫使思想家认为有必要发展更为一致和纯粹的神的观念。他们批评国家和它的法律,这使得人们不可避免地要发展一种国家的哲学理论。他们迫使哲学家建立更为牢固的基础,思考最重要的原则:什么是知识?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神的真正概念是什么?国家和人类制度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最终促使希腊思想家以新的视角重新考虑老问题,这一问题曾暂时表述不清,但是重要的文化不可能长期忽视这个问题:世界的本性是什么,人在自然中具有什么样的位置?
智者派是新运动的代表。智者一词最初意指一个有智慧、具有熟练技巧的人,但是在我们所描述的时代,这个词开始被用到职业教师身上,他们游历四方,通过在思考和说话的艺术方面提供指导而赚钱,为年轻人从事政治作准备。但是智者这个名称逐渐变成一个谴责用语,部分是因为智者收费,部分是因为某些晚期的智者的激进主义,玷污了智者的传统意义。智者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他们所选择的事业。根据柏拉图的表述,普罗泰戈拉对一个年轻人说:“如果你跟我学习,你回去的那一天将比你来时变得更好。”当苏格拉底问他将如何做到这一点时,普罗泰戈拉回答道:“如果他到我这里来,他将学到他想要的东西。这就是在私人和公共事务中保持谨慎;他将学到以最好的方式处理家务,他将能够在国家事务中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国家最大利益。”为了使自己适合某一职业,年轻人有必要在论辩、语法、修辞和演说方面完善自己。智者们出于严格的实用目的来研究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们不经意间开辟了理论研究的新领域。他们还将注意力转向道德和政治问题,因此极大地推动了对伦理学和国家学说的系统、全面的讨论。时代道德热情日渐衰退,并被不惜代价追求成功的欲望所取代,某些晚期的智者急于使他们的学生有所成就,往往会走极端。他们施教的目标就变成教育他们的学生如何通过正当或者卑鄙的手段战胜他们的对手,使较坏的看上去成为较好的,用各种逻辑谬误使对手感到困惑—实际上,“诡辩”和“诡辩术”这两个术语就是作为这样的错误推理的名称—使其对手荒唐可笑。
[3] Benn,《希腊哲学家》,第一卷,第74页。
[5] 参见Burnet,《希腊哲学》第一部分,“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09页。
[2]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三卷,第82页。
第七章 智者时期
G.Murray,《欧里庇得斯和他的时代》,第2版,1946年;W.J.Oates和E.G.O’Niel编辑,《希腊戏剧全集》,两卷本,1938年;F.R.B.Godolphin,《希腊历史学家》,两卷本,1942年;Hastings的《宗教和伦理学百科全书》中“智者派”和“普罗泰戈拉”词条。
由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不友善的批评,以及某些年轻的智者的虚无主义学说,智者运动的重要性在思想史上长时间被错误估计。只有从黑格尔和格罗特开始,人们才尝试着给这些思想家一个较为公正的评价,他们的学说存在着好的和不好的一面。思考和批判对于哲学、宗教、道德、政治和人类努力的一切领域的合理思想都是不可缺少的。诉诸理性本身是值得称赞的,但是缺点在于智者派没能以一种建设性的方式使用理性这个工具。正如西塞罗所说,智者将哲学从天堂带到了人间,将注意力从外在自然转向人自身;对他们来说,对人类的恰当研究就是研究个人。但是他们没有认识到人身上的普遍性元素;他们看到树木而看不到森林,看到个人而没有看到人类。智者派夸大了人类判断中的差异性,而忽视了一致性;他们过分强调了感觉的虚幻。在强调人类知识和行为中的偶然性、主观性和单纯的个人因素时,智者派没有公正地对待构成所有人接受的真理和原则中的客观因素。
但是普罗泰戈拉通过断言所有的观点都是真的,解决了由这些观点的冲突所产生的问题—虽然有些观点比另外一些更为正常—高尔吉亚则采取了极端的观点,认为所有的观点都是不真的。在他的名为《论自然和非存在》的著作中,他通过三个陈述提出了一种完全消极的哲学:(1)不存在任何事物;(2)即使有某物存在,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它;(3)即使事物存在并且我们能够知道它,我们也不可能将这一知识传达给别人。智者的认识论绝大部分是消极的和怀疑的,但至少就它的某些拥护者而言,这一理论也具有其积极的一面。智者所使用的辨证论证,虽然是智者用来反驳其对手,不是用来建立真的知识的,但这些论证以其清晰和独创性为柏拉图的辩证法和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铺平了道路。智者的另外一个积极贡献在于承认知识的实用性一面。他们极力主张,绝对的理论真理是不可能达到的,但是个人获得的相对知识对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具有实践意义。在他们强调与个人有关的真理所具有的应用性和可行性上,智者提出的观点在近些年已经以实用主义的名称得到复兴。
这就是这幅自由思想、个人主义和追求财富的时代产物的图景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保守的人,他们是过去美好时代的代表,反对新思想和新教育,但对新的美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新的恶习,因为对知识的追求在他们看来似乎导致了“非宗教和非道德,使年轻人完全不同于他们的先人,在某种程度上同随意交友和过放荡生活相联系”。[4]
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经验非常有利于表征其哲学家特性的启蒙精神的发展。波斯战争(公元前500年~前449年)使得雅典成为海上的霸主和世界强国,以及希腊的商业、文化和艺术中心。诗人、艺术家、教师和哲学家进入雅典,为雅典的富有公民提供服务并指导他们;重要的建筑和雕塑装饰这座城市,剧院里回响着自足的人们的掌声。当我们回想起公元前5世纪后半叶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杰出的人—伯利克里、阿那克萨戈拉、修昔底德、菲迪亚斯、索福克里斯、欧里庇得斯、阿里斯托芬、希波克拉底和苏格拉底—我们就可以充分理解伯利克里在一篇著名的悼词中所自豪宣布的:雅典是希腊的学校。
阿里斯托芬在他的戏剧中也向我们展示了新文明的丑恶一面。贝恩指出,在阿里斯托芬看来,“古代的风纪最后变得非常随意。富人懒散而奢侈;穷人违抗命令,年轻人对他们的长辈越来越傲慢无礼,宗教受到嘲笑,所有的阶层都受到赚钱这一共同欲望的驱使,并将钱花在感官享乐上面。”[3]
自从神统系谱学和宇宙进化论时期以来,哲学有了巨大的进步。在哲学的影响下,旧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一变化的程度通过充满神祇和玄奥的神话形式的朴素理论和原子论者的机械论之间的对比得到了清晰的展现。但是自由探究的精神并没有被限制在哲学家的各个学派中,而是不可避免地渗透到了思想的其他领域。新的观念逐渐取代了旧的观念。我们在埃斯库罗斯(公元前525年~前456年)、索福克里斯(公元前496年~前405年)和欧里庇得斯(公元前480年~前406年)的戏剧诗歌中可以注意到这种变化;他们的人生观和宗教观通过批评和反思得到了深化和拓展。我们在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到这一变化:以前很容易被接受的传说故事和迷信受到了质疑,希罗多德(生于公元前480年)为历史的批判性研究开辟了道路,修昔底德(生于公元前471年)是这一研究的最为优秀、经典的代表。在医学方面,旧的荒唐思想和实践被行会领导所摒弃;人们感觉需要关于自然和人的知识,哲学家(他们有许多人就是医生)的物理理论被应用到治疗技术上。希波克拉底的名字成为希腊在引领医学的科学研究上取得进步的一个里程碑。医生的探索通过展现观察和经验的重要性,对于哲学研究也具有重大价值。[1]
[7] B. Jowett翻译,《柏拉图对话》中的“高尔吉亚篇”,第483页及其后,“理想国”第343页及其后(边页码)。
上述这段引文所表达的理论观点并不完全是消极的和虚无主义的;在伦理学上,就像在理智领域一样,许多智者倾向于发展一种积极的理论,这同他们占支配地位的怀疑论相矛盾。说正义是强者的利益,当强者没有考虑其他人而主张自己的权力时,正义就占据上风,这并不是要否认伦理学的正义概念的全部意义。正义在伦理学领域像真理在理智领域一样,具有实用的重要性。
伦理学
表征智者认识论特点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也出现在他们的伦理观点中。理论上的怀疑论到伦理学上的怀疑论并不遥远,人们将自己作为行为的准则。如果知识是不可能的,那么关于正确和错误的知识也是不可能的,不存在普遍的正确和错误,良知完全是一个主观的事情。智者的伦理学证明与认识论的证明相类似:正如自然哲学家相互冲突的宇宙论假设使得智者质疑理论知识的可能性,不同民族的风俗、道德和传统的不同也使他们质疑任何绝对客观的行为和社会活动准则的正当性。这些极端的伦理学结论并不是由早期的智者,像普罗泰戈拉(约生于公元前490年)和高尔吉亚提出来的。普罗泰戈拉的社会和政治哲学既不激进,也不具备变革性;不可否认,他认为所有已建立的制度,包括法律和道德,仅仅是依据习俗的,但是他同时也承认这些制度的必要性—换句话说,如果不存在任何社会和道德秩序,那么,一定的法律和道德规则必须遵守。道德和社会习俗使得人类高于兽类,成为社会动物。高尔吉亚虽然在知识领域持有激进的怀疑论,但也分享了普罗泰戈拉的道德保守主义观点。在道德和法律上更为消极的观点盛行于年轻而激进的团体中,其成员包括波拉斯、特拉西马库斯、卡利克勒斯和欧提德莫斯等。他们是柏拉图的《对话》中的发言人;但是即使他们也不接受一种完全的伦理虚无主义。因为对他们来说道德只是传统;它代表了有权力要求团体成员遵守其要求的那些人的意志。道德规则与“自然”相反。智者在很大程度上要为“自然”和“习俗”之间的区分负责,这一区分在希腊思想的随后发展中发挥了支配性作用。根据这一区分他们问:行为的道德标准和规则是基于事物的本性和构成方式,还是人类的习俗和任意约定的产物?智者认为后一种观点是合理的。在某些智者看来,法律是由弱者和大多数人制定,以便限制强者、“最优秀者”,阻挡终极胜者得到他们应得的:因此法律违反了自然正义的原则。自然权利是更强者的权利。在其他智者看来,法律是一种阶级立法;它们是由少数人、强者和特权者制定,以促进他们自身的利益。将法律施加到其他人身上,这有利于强者,使他可以更为有利地违反法律。智者的观点是,法律和正义是依据习俗为促进群体利益而设,这一观点的两种形式在柏拉图《对话》的如下引文中得到了表述。
公正的人同不公正的人相比总是失败者。首先,在私人契约上:无论何时,只要不公正者与公正者合作,你就会发现当这种合作关系解除时,不公正的人总是得到更多,而公正的人总是所得较少。其次,在他们同国家的交往中:如果存在着所得税,公正的人会缴得更多,而不公正的人在同样收入的情况下缴得更少;当有所收益时,前者一无所获而后者所得甚多。再来看一下他们在政府任职时会有什么不同;公正的人会忽视自己的事情,可能还会遭受其他损失,除了任职收入外一无所获,因为他是公正的。而且他还受到朋友和熟人的怨恨,因为他拒绝通过违法的方式满足他们。但是所有这些在不公正的人那里就完全相反。同前面一样,我所说的不公正行为是大量的,这很明显有利于不公正的人;如果我们来看一下不公正的最严重一类,罪犯是最快乐的人,受害者或者那些拒绝实行不公正行为的人处境最悲惨,那么人们将会最清楚地理解我的意思—也就是说,暴君用欺骗和暴力掠夺其他人的财产,不是一点一点,而是整个地掠夺;不论是神圣的还是世俗的东西,私人还是公共财物,他都整个据为己有;如果他被发现只干了其中任何一件坏事,他都会因此而受惩罚,遭受巨大的耻辱—那些只做个别坏事的人被称为神殿的盗窃者、绑架者、夜贼、骗子和惯偷。但是当一个人除了拿走市民的钱财,还将他们变成奴隶,他就不会以这些名称而受指责,而被称作是幸福和神圣的,不但市民们这样认为,而且所有听过这种极端不正义的人都会这样认为。人们谴责不正义,是因为害怕他们成为不正义的受害者,而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做不正义的事情。因此,苏格拉底,如我已经表明的,不正义如果有足够大的规模,就比正义具有更多的力量、自由和统治权;正如我最初说的,正义是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则是一个人自己的好处和利益。[7]
在《理想国》中,特拉西马库斯发展了同样的主题,只不过重点不同:
认识论
我们现在来到了在希腊思想史上重要思想体系的构建处于暂时停滞的时期。有些思想家只是在继续发展现存学派的学说,其他人则采取折中的态度,试图将早期哲学家的学说和后期大师们的思想结合起来;有些人将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医学学派所从事的自然科学探究,其他人则对形成法律、道德和政治基础的人文学科感兴趣。人们的研究热情非常浓厚,并扩展到所有类别的问题上,这些问题涉及国家的起源和目的,行为、宗教、艺术和教育的原则。人们写出了大量高度专门化的手册;为每一种人类活动形式都制定了规则,从食物的烹调一直到艺术品的创作,从散步到进行战争。在所有这些努力中,哲学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作为希腊哲学开端时期特征的独立的反思和批评精神涌入研究的每一个领域,并且为思辨思想的另一个重大时期作了准备。但是人类的心灵不得不走许多弯路,并在到达顶峰之前迷失在许多死胡同中。我们将尝试描述公元前5世纪后期哲学的命运,这个时期对于希腊历史和一般的人类文明具有重大的意义。
第二节 希腊的启蒙时期
智者的时代首先并不是一个道德和宗教改革的时代—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这个观点夸大了智者时代同18世纪的启蒙时代之间的相似性。相反,诡辩最初是为了反对自然哲学家和宇宙论者自相矛盾的结论。[5]智者的注意力集中在由希腊自然哲学家的各种观点引起的知识问题上;智者们提供的结论是:他们的前辈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是因为人类思维能力的局限性,人类的思维能力不能够解决宇宙论者所提出的问题。换句话说,在很大程度上由哲学培育的时代的批判精神开始影响哲学自身,并引起了对形而上学思辨的暂时轻视。哲学在不确定中权衡自己,发现自己有所不足;哲学开始进行自我批评。人们认为,在实在的实质是什么这一问题上,没有两个哲学家的回答能够达成一致。一个人认为是水,另外的人则认为是气、火或者土,还有人认为是所有这些东西;一个人宣称变化是不可能的,另外的人则认为没有什么事物不变化。如果不存在变化,就不可能有知识:我们不能说什么事物具有什么性质,因为一如何能够变成多?如果万物都是变化的,也不可能存在知识,因为没有事物持续不变,我们如何能够说什么事物具有什么性质。如果我们知道事物只是在影响我们的感官这个程度上而言像某些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那么我们也不可能有知识,因为那样我们就无法理解事物的性质。所有这些观点的结论就是我们不可能解决宇宙之谜。智者们逐渐知晓这一事实,即人类的心灵是获取知识这个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智者以前的思想家都认为人类理性的能力能够获取真理;尽管具有批判的敏锐,但他们却忘记批判理智自身。智者将目光转向认知的主体,并断定知识依赖于具体的认知者,在一个人看来是真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是真的,不存在客观真理,而只存在主观的意见。“人是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这样教导人们。普罗泰戈拉的相对主义学说是对哲学家们—特别是巴门尼德和芝诺—自相矛盾的结论的否定,他赞同关于个人的常识判断。在普罗泰戈拉的准则中,“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指个人。个人在知识问题上是他自己的法则。个人观点经常彼此反对,按照这一准则,所有的个人观点都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一个而不是另外一个。”两个相反的陈述可以都是真的—每一个都与做出这一陈述的个人的性格相关。因此,智者的工作并不是要证明真理,而是要说服人们接受两个相互反对的陈述中的一个,而不是另外一个。即使普罗泰戈拉坚持认为两个相互矛盾的陈述都可以是真的,他也承认一个可能比另外一个“更好”—他可能是指一个比另外一个更加正常或者自然:正常眼睛的视觉比生黄疸病的眼睛更为可信。通过诉诸于正常事物,普罗泰戈拉在否定了所有的标准之后,又恢复了一个关于真理的标准。[6]
参考书
[6]同上,第116页。
智者的重要性
[4] 同上,第93页。
道德知识和实践也是如此。求助于个体的良知是合理的;道德从单纯盲目、愚钝地遵从习俗提高到反思个人选择的阶段。但是当这一求助变成求助单纯的主观意见和私利时,就不恰当了。思想的独立很容易蜕变为理智和道德上的混乱状态;从个人主义蜕变为单纯的自私。但是在这一领域,智者派也做出了贡献:对正确和错误常识、公共和私人正义的激进批评,这使得人们有必要对伦理学和政治学进行进一步研究—这种研究很快就结出硕果。
我们所表述的这个时代是一个启蒙的时代,和近代18世纪的启蒙运动非常相似。这个时代所产生的新的精神态度必然会鼓励个人主义的滋长。个人开始摆脱群体中的权威,为自己而创新,不依赖旧的传统而思考自己的观点并找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虽然思想的这一批判性态度对希腊文化的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但是在某些地方采用了夸张的形式,在诡辩和吹毛求疵中达到顶峰;在其他方面,它倾向于发展成为理智和伦理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我恰巧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我恰巧相信是正确的,就是正确的。一个人的观点和另外一个人的观点一样好,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和另外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一样好。并不奇怪,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的观点应当受到高度尊重,怀疑论应当在这一理论领域兴盛,自我利益的准则应当在实践领域宣传。一个摘自修昔底德著作的经常为人们引用的段落,虽然可能有些夸张,但或多或少反映了这一新运动的堕落状况:“随意颠倒文字的通常意义;将最为鲁莽的有勇无谋之徒视为最值得交往的朋友;将谨慎中庸之人称为懦夫;将听从理性的人视为毫无用处的傻瓜。人们得到的信任同他们的暴力和不择手段成比例,没有人像成功的阴谋家那样广受欢迎,除非有人足够聪明,能够从事阴谋家的职业而又胜过他,任何试图真诚地消除这些背信弃义的原因的人会被认为背叛了他的党派。至于誓言,没有人认为他们应当信守片刻;如果你已经让你的敌人相信你的话,从而设法抓住他,那么消灭他事实上是一种额外的快乐。”[2]
巨大的经济进步和由事物的新秩序培育的民主制度的建立,进一步推动了独立思考和行动,随之而来的是对权力和对带来权力的事物的欲求:财富、名声、文化、效率和成功。传统的宗教、道德、政治、哲学、科学和艺术观点受到了批评。旧的基础受到检查,并在许多方面被推翻。否定的精神在这个国家广泛传播。学习新的研究学科的要求日益增长。公共生活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领域来劝说人们,使他们信服,修辞、演说和论辩艺术的培养成为实践上的需要。
但是,他们对知识的批评使得人们有必要对知识问题做更加深入的研究。以前的思辨者朴素和独断地认为心灵能够到达真理;在否认确定和普遍知识的可能性后,智者迫使哲学检查思想过程自身,为认识论开辟了道路。他们使用了各种各样的逻辑谬误和诡辩,使得人们有必要研究思考的正确法则,这加速了逻辑学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