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所以是罪恶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它是自私的、卑贱的;意志的本性决定了生命本当如此。人类是性恶的动物,是无情而又怯懦的自我主义者,恐惧使他变得诚实、虚荣使他变得合群,在这个世界上取得成功的唯一途径,就是像其他人一样贪婪、狡诈。知识和文明的进步于事无补;因为它只能带来新的欲求,以及与之相伴的新的痛苦和新型的自私和不道德。所谓的美德,比如热爱劳动、坚忍不拔,以及节俭和忍耐,都不过是些精致化的自我主义而已。“更多的智慧带来更多的烦恼;拓展知识者徒增忧伤。”“历史是一长串永无止境的谋杀、抢劫、阴谋和谎言;观其一页,尽知其余。”
因为自私意志是所有罪恶的根基和所有痛苦的源头,所以人们必须否定意志并压制自私的欲望,以便能够享受幸福,至少说是享受平静。有好几种可能的方式以实现这一点。艺术或哲学天才可以从自私意志中解脱出来,沉湎于艺术沉思或哲学思想之中,并忘却自我,这种方法虽然让人提前品尝到了解脱的滋味,但终究只是暂时性的得救。要使自己从自私意志中解脱出来,个人也可以思考世界上的诸多邪恶、欲望的徒劳,以及个体存在的虚幻。如果他能够考虑到这些事情,并牢记所有的个体在本质上都是同一的,都是同一原始意志的不同表现,他就会感受到对于所有造物的怜悯与同情;他将会在他者之中看到自我,并将他人的悲伤感受为自我的悲伤。这属于道德的途径,但依然只能提供暂时的解脱。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禁欲苦行的生活中彻底否定意志,就像基督教的苦行者和佛教的圣徒所实践的那样。做到了听天由命、无为任化,意志就消亡了。圣者从自我的意志中解脱出来,从那种将自然人束缚到世界之上的冲动中得救;一旦了解了生命,看清了生命的真面目,意志就会消亡。
译成英文的作品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R.B.Haldane和J.Kemp译,1923年;《论充足理由的四重根》,K.Hildebrand译,1891年第2版;《道德的基础》,A.B.Bullock译,1903年;《散文选》,T.B.Saunders编译,五卷,1892年第3版;《文选》,D.H.Parker编辑,1928年;《文集》,W.Durant编辑,1928年。
叔本华于1788年生于丹泽;他的父亲是一位富有的银行家,而他的母亲则是当时的通俗小说家。这个儿子进入商业圈之后,发现自己极其厌恶商业生活,于是就走出账房、进了大学。在哥廷根(1809年~1811年)和柏林(1811年~1813年),他全身心投入对哲学、自然科学和梵语文学的研究之中。他最钟爱的哲学家是柏拉图和康德;在柏林,他听过费希特讲课,毫无疑问也受到了费希特的影响,尽管他傲慢地将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视为“空谈哲学家”。在黑格尔声誉正隆的时候,叔本华主动担任柏林大学的编外讲师,并在1820年到1831年间,断断续续地进行授课,但作为教师,他是不成功的。1831年,他从柏林大学退休,满怀着对于“哲学教授”的怨毒愤恨之情,定居于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全身心投入沉思和写作之中。叔本华的声誉姗姗来迟,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几年内,他终于如愿以偿。他于1860年去世。
叔本华教导说,同情或怜悯是道德的基础和标尺,一个自私的种族,就是邪恶的种族。善良的行为必须由纯粹的同情心激发;如果行为的动机是出于个人的福利,则此行为毫无道德可言;如果动机是要危害他人,则此行为就是邪恶的。一个人经验上的品性是完全被决定的,但人会懊悔这一事实证明意志是自由的。因此,我的意志最终要为我的品性负责:理性的自我塑造了经验的自我。
第五节 哈特曼的无意识哲学
生活和生存的意志是世界上一切争斗、悲伤和邪恶的根源。世界是无休止的争斗和战争,不同形式的追求存在盲目意志互相斗争,大鱼吞食小鱼。事实上,这个世界绝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而是所有的可能世界中最糟糕、最邪恶的。人类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因为其中充满了痛苦,它之所以充满了痛苦和悲伤,正是起因于人类意志的本性。生命由盲目的渴望构成,只要渴望没有得到满足,就会痛苦不堪;但一旦得到满足,新的令人痛苦的欲望就接踵而至,如此反反复复,直至人们厌倦作呕。我们永远不会彻底满足,因为凡花皆有虫。就像是触礁沉船的水手,我们挣扎着、挣扎着从惊涛骇浪中拯救自己疲惫的身躯,但最终还是被席卷而去。
研究性著作有:J.Sully的《悲观主义》,1891年第2版;H.Vaihinger的《哈特曼,杜林和朗格》,1896年。
受到了谢林、黑格尔和叔本华的影响,哈特曼竭力调和黑格尔的唯理智论和叔本华的唯意志论,他的哲学思辨建立在科学归纳法之上,而他的自然哲学则与谢林的理论类似。他认为,作为一种解释,机械论是不充分的,必须用关于世界的唯心主义概念来加以补充。如果不假定自然界中有意志的运作,我们就无法解释很多事实,然而,就是这种意志,在哈特曼看来,被无意识的目的所控制。比如,动物本能是指向一个目的的智能活动,但本能却意识不到这一目的。本能不是由机械的或物理的条件决定的,但它调整自身以适应环境,并转变机体以满足需求。包括物质在内的所有东西的指导原则,都是一种无意识的、非人格的、具有智能的意志,也就是意志加观念,只有在人类大脑中,意志才变得完全有意识。物质由力的中心或无意识的意志冲动所组成,这些冲动代表着一个绝对普遍的、无意识的精神的活动。这种绝对精神起初处于静止状态,仅仅是潜在的意志或理性,但它被没有根由的意志所激发,进而开始活动。由于它包含有逻辑理性在内,所以无意识的世界意志就被理性目的所控制,并在理性演化的过程中表现自身。但从本质上讲,所有的意愿都是罪恶的,是不幸的根源。这一演化过程的最终目的是绝对意志从自身获得解脱,并回归到原初的宁静状态,即涅槃。当人类绝对不存在时,就能够实现这个目的。然而,人类的职责正是肯定那种不遗余力地生存的意志,而不是隐逸遁世或者实践禁欲主义。
研究性作品有:R.A.Tsanoff的《叔本华对康德的经验理论的批判》《康奈尔哲学研究》,1911年第9期;J.Sully的《悲观主义》,1891年第2版;W.Caldwell的《哲学意义上的叔本华体系》,1896年;T.Whittaker的《叔本华》,1909年;H.Hasse的《叔本华》,1926年;H.Zimmern的《叔本华,其生平与哲学》,1876年和1932年。
意志控制着知觉、记忆、想象、判断和推理;对于那些我们愿意知觉、愿意记住和愿意想象的事物,我们就会直觉得到、记忆得住、想象得来;我们的论证总是出于意志的诉求。叔本华昭示了现代心理学的理性化理论—理性是意志的奴隶,为了论证结论的合理,它就会构造原因,而这些结论都是在意志、情感或其他非理性的基础上为意志所接受的。当我们观察从人类到矿物质的存在序列时,我们发现理智淡化到了背景中,意志却是始终保持唯一、恒定且持久的因素。在孩童和野人身上,冲动支配着理智;当我们下降到动物王国,会发现本能越来越缺乏意识;在植物中,意志是无意识的;在矿物质中,已经不存在有意识的理智的任何迹象。
第二节 自然和人的意志
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抗拒着死亡持续不断的入侵,时时刻刻都以这种方式与死亡作斗争,还有一些间歇较长的方式,比如我们的每一顿饭、每一次睡眠,或者每一次给身体取暖等。死亡最终必然取胜,因为我们一旦降生,便落到他的掌控之中,他同自己的猎物玩上一小会儿之后,就把它们一口吞掉。然而,我们还是带着极大的兴趣和所有可能的安慰来追求生命,就像是吹肥皂泡,尽管我们确切地知道迟早会破灭,但还是要尽可能把它吹得更大、保持时间更长……结果,兽类和人类一开始就成了痛苦侵袭的对象,就因为他们存在着。另一方面,当缺乏欲望对象时,因为太容易获得的满足会使欲望顷刻消失,一种可怕的空虚和无聊就会降临……于是,生命就像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摇荡的钟摆。这一点也要以非常奇特的方式表现出来:如果人们把一切痛苦和折磨都转入地狱的话,天堂就只剩下了无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1]
第四节 同情和自我否定的伦理学
这种显现在矿物质和人类中的基本意志,既不是一个人格,也不是有理智的上帝。它是一种盲目的无意识力量,以生存为其意向。意志自身是非时空性的,但它却在具有时空性的个体中表现自己;也就是说,在以时间和空间形式存在的个体中,心灵能够知觉到它的活动。它以永恒不变的类型展现自身,柏拉图称之为理念。比如,不同种类的有机物种就是永恒不变的类型。物种不会发生改变,生生死死的是属于某一物种的个体,而意志类型或物种却依然存在着。这些类型形成了一个上升的阶次,一个循序渐进的系列或等级,从最低级的物质攀升到人类。个体来来往往,但意志永远存在。因此,作为我们基本组成部分的意志是不朽的;意志用以表现自身的特定的、具体的个体形式却是会死的。所以,自杀就意味着毁灭意志的某一特定表现,而不能毁灭意志自身。
哈特曼的著作有:《无意识的哲学》,1869年(Coupland译);《道德意识现象学》,1879年;《认识论的基本问题》,1890年;《宗教哲学》,1881年;《范畴学》,1896年;《哲学体系大纲》,1907年。
第三节 悲观主义
第一节 作为意志和观念的世界
叔本华接受了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的学说,认为经验世界是一个表象的世界,由人类理智的本质所决定。心灵有自身的知觉形式—时间和空间—和认知范畴;叔本华把后者归约为单一的因果范畴。康德宣称说,在我们认知表象的意义上,我们无法知道脱离开理智的世界是什么,并且也永远无从知晓;它是伟大的不可知之物,是人类借以将世界知觉为表象的本体。我们不能在理智直觉中直接面对自在之物,除了知道它存在之外,我们别无所知;心灵的形式,诸如时间、空间、因果等范畴,都不适用于它。
这种二元论思想是解决整个形而上学问题的关键。叔本华按照与人的观念相类比的方式解释一切事物:世界是意志和表象;表象之于理智,实际上即表象之于意志。这种唯意志论的世界观通过各种事实得以巩固。当我向内观审时,我直接与自己的意志照面;当我向外观审时,我直觉到作为身体的意志。我的意志将自身客体化为肉体,并通过有生命的机体来展现自身。在石头中,意志表现为盲目的力;在人类中,意志意识到自己。磁针总是指向北方;物体总是垂直下降;物体在其他物体的作用下会形成结晶。这些事件都证明,自然界中活动着与人类意志相似的力量。在植物界,我们也发现了无意识的努力或冲动的迹象。树木渴望阳光,努力向上生长;同时,它也想要得到水分,所以就向土壤下扎根。意志或冲动引领着动物的生长,并指导着它们所有的活动。渴望吞噬猎物的野生动物长出了牙齿、爪牙和肌肉;意志为自身创造了一套与需求相匹配的有机体;功能先于组织:顶撞的欲望是长出角来的原因。生存的意志是生命的基本原则。
在人类和高等动物之中,这种原始冲动是有意识的;它创造出了智力作为自己的器官和工具;智力是世界上为意志照亮道路的明灯。意志为自己创造了大脑;大脑是智力的所在;智力和意识是大脑的功能:在这个方面,叔本华与唯物主义者是一致的。在较低级的生存层面,意志是盲目的追求,它漫无目的地活动,却没有丝毫意识;但在人类之中意志是有意识的;智力被嫁接到了意志之上,是所有用以自我保存的工具中最有力的一种。但它始终为意志服务;意志是主人,智力是奴仆。
在这一点上,叔本华与他的老师发生了分歧。他认为,如果我们仅只是一个理智存在者、一个向外注视的主体,那么,除了按照时空范畴和因果律构造的现象外,我们的确无法认知任何事物。但是,在我们意识的深处,我们却可以直接面对真实的、实在的、基本的自我;在关于活动的意识中,我们了解到自在之物。自在之物是意志;它是无需外因的非时空性质的原始活动,并通过冲动、本能、努力、向往、渴望等方式来表达自身。我们同时也把自身作为现象、作为自然界的组成部分来了解;并把自身表象为延展的有机体。我们以两种方式认知自我:作为意志和作为表象;但只有一个意志,在自我意识中,它作为对于活动的意识出现,而在认知中,它作为物质性的身体出现。意志是真实的自我,身体是意志的表现。
[1]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卷,第57节,Haldane和Kemp译。
叔本华的主要著作有:《论充足理由的四重根》(1813年);《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1819年);《伦理学的两个基本问题》(1841年);《附录和补遗》(1851年)。Frauenstädt编辑的文集,六卷,1873年~1874年第1版;1877年第2版;Grisebach编辑的文集,五卷,1916年;Steiner编辑的文集,十三卷,1894年;P.Deussen编辑的文集,十四卷,1911年~1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