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方知道破译日方的密电为己用,日方当然也知道破译中方的密电为己用。日方的密电破译困难,中方的密电破译容易。反破译,比破译更迫切。池步洲在破译领域做出了贡献,又在反破译领域做出了成绩。
军委会译电人员训练班,就是鉴于各部队大量密电失密,作战失利,为亡羊补牢计,才在一九四二年恢复的。从时间上看,已经太晚了。调训的对象,为各部队的译电主管、机要秘书和译电员。池步洲主持其事以后,训练方法有所更新:一般分两步走:一步为思想武装,一步为技术武装。
进攻与防御并重,本来是兵家的常识,应该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缺一不可才是。但是国民党部队的长官们对“防御”的理解比较片面,总以为构筑工事、布置重兵,才是正经八百的“防御”,而不把保护电讯机密看作是防御,至少也是重视不足。
所谓思想武装,是让学员们认识到反破译的重要性。学员们进来,先让他们用自己编的密码发报,然后请有经验的教官当场破译。这一招特别有说服力,有许多译电员本来很相信自己编的密电码,认为不可能被别人所破译;举办这样的训练班,完全是中央对下面不放心,强求统一。经过当场试验,一个个目瞪口呆,方才懂得了“大意失荆州”的真正涵义。
当时,军委会与各部队之间通信联络所用的密码本子,是毛庆祥管的机要室编制并发布的,编码出于专家之手,机密性相当高,日方想破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日方破译的,主要是各部队之间联络的电报。从道理上说,各部队之间的电报,也应该使用军委会机要室统一颁发的密码本子才对,但是国民党部队派系复杂,不但中央军有嫡系非嫡系之分,地方军还有军阀部队与地方武装之分,甚至还有地主武装和改编的土匪武装。他们互相之间的联络,有些事情是不想让蒋介石知道也不想让别的兄弟部队知道的。因此,他们自己的报务人员就编制出一些保密性能很低的密码本子,互通消息。这些“土密码”,不用花费多大力气就能破译,因此日方不用费时费力地去破译军委会机要室编制的正统密码,就能够很容易地从各部队之间的密电联络中得到我方的军事情报。
第二步,才是技术武装,也就是教给学员们编制高级密码的方法,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自行编制密码,也借以说明中央举办训练班,目的在于加强保密,是从抗战的需要出发,并无强求统一的意思。
陈洁予是毛庆祥的妹夫。他之所以取代毛庆祥,一是因为侍从室下面新设一个机要组,由毛庆祥任组长,下属四个部门:军委会机要室(毛庆祥兼主任)、军委会技术室、军委会译电人员训练班及新设的军电管理处,这一来,毛庆祥身兼三职,实在忙不过来;二是因为毛庆祥主持军技室工作三年,如今到了抗战后期,却连日本陆军密电码的门儿也没摸着,其他法文密电、英文密电的研究,更是因人设事,徒有虚名,连边儿也不沾。三年来,只靠池步洲等人破译一些日本外务省的密电支撑门面。成绩不大,他兴趣也减低,就趁蒋介石侍从室新设机要组的机会,乐得把这副挑子让给他妹夫。
一九四四年春,池步洲奉命参加中央训练团受训。中央训练团是为培训党政军高级人员而办的,由蒋介石自任团长,目的是增加凝聚力、向心力,变非嫡系为嫡系。人员来自四面八方,每期约三四百人,时间一般为一个月,地点在重庆两路口上面的浮图关(后来叫复兴关)。当时池步洲家住两路口附近,离训练团很近,但也只能每星期天回家一趟,平常时候不许外出。那一期负责军事训练的是邱清泉,他是德国军事学校培养出来的,当时只有四十多岁,精力充沛,神气很足,口令清晰,调度有方,古文底子也不薄,颇有点儿儒将的风度。政治课主要请社会名流来演讲,文的如陈立夫、陈果夫;武的如冯玉祥,都去讲过课。开学典礼和结业典礼,蒋介石当然要到会讲话。受训期间,他也偶然来讲一两次话,无非笼络人心而已。
当时,重庆破译密电界曾经流传这样一个笑话:土军阀石友三驻重庆办事处主任打电报给石友三说:“咱们之间来往的电报,有可能被中央译出来了。”石友三回电说:“密码本是我和参谋长关着门编出来的,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绝不会被中央知道的。”
其实,石友三秘密与日寇勾结的来往电报,都已经被军技室第六组译出,早已经报告蒋介石了。
池步洲的一生,以这一阶段的“官儿”当得最大,不但挂少将衔,而且独当一面,做的也是为抗日服务的工作。
此外,军委会机密室下达的密码本子,保密性固然高,但使用起来也比较麻烦,译电员为了图省事,除了与军委会通电不得不用之外,本部队内部或与友军联络,都愿意使用简单省事的“土密码”。这也是密码失密的原因之一。
这个例子,说明地方部队的长官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密码,更谈不上反破译了。
一九四三年十月,池步洲奉调军委会译电人员训练班为副主任。不久班主任陈洁予调到军技室为主任,池步洲即晋升为少将班主任。
从动向和迹象上看,蒋介石确实有进一步重用池步洲的打算,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抗战一结束,池步洲见自己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无意于官场倾轧,毅然挂冠而去。
军委会译电人员训练班,是抗战以前开办的,地点设在南京。当时的训练对象和内容,很可能是纯译电技术,与破译或反破译无关。抗战以后,训练班迁到贵阳。从反破译的角度看,训练班应该扩大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反倒停办了。一九四二年,因中方密电频频被日方所破译,出于抗日的需要,又奉命恢复。教学内容侧重于反破译,地址在重庆南岸弹子石孙家花园附近。此举虽有为时太晚的感觉,但亡羊补牢,补一下总比不补的好。
其实,各地方部队编制“土密码”进行联络,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之举。军技室第六组有一个科,就是专门破译各部队自己编制的“土密码”的,因此,各部队有什么违背中央的行动,蒋介石也大都知道。
当时的前方战场上,往往一场战役还没有开始,有关我方的军事部署和部队调动等绝密情报就被日方侦得。甚至还有过这样的笑话:在开战的前一天,日方故意通过其官方通讯社同盟社的新闻电,把我方的军事秘密当作普通新闻向全世界公布,弄得前方的指挥官狼狈不堪:按原作战计划执行吧,等于去钻敌人的口袋,肯定会全军覆没;临时改变作战方案吧,事出仓促,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一招只好背着“临阵脱逃”的罪名“战略撤退”,还要小心翼翼设法逃过敌人的伏兵,能够安全撤出,就算万幸。
军技室的任务,是破译日方的密电为我所用,是进攻型的。译电人员训练班,则是防止日方破译我方的密电,也就是反破译,因此是防御型的。
池步洲主管这个训练班两年零三个月,一共办了六期,每期的学员约一百人左右,时间最短的三个月,最长的六个月。送来学习的学员中,以傅作义部队的人最多,几乎每期都有。这也说明傅作义将军对密电保密工作的重视。
按照惯例,训练班主任应该兼任党的区分部书记,但是池步洲入党之初即与陈固亭有约在先:不参加一切党务活动,如今独当一面,成了小首长一位,却仍不改初衷,只管业务,不关党务。他把自己极不感兴趣的党务工作推给一个副主任去兼理,绝不过问。
因此人们说:前方打仗,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地上,那里千军万马,硝烟弥漫,冲锋陷阵,血肉横飞,谁的实力强大谁取胜,打的是武力仗;另一个在天上,那里碧空万里,无声无息,只有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无线电波纵横交错,谁能把密码变成明码谁取胜,打的是智慧仗。
当时国民党部队中的译电人员,总数超过一万,经过反破译训练的,不过六百多人。从数字看,不免太少了点儿。但是应该认为培养的都是种子,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可能。从影响看,意义和效果都是深远的。
池步洲等人在破译日军密电方面所取得的成绩,花开何止千朵。本章列举十数例,以见一斑。
这个“军委会译电人员训练班”,是纯抗日性质的,与特务系统毫无关系。抗战一胜利,这个训练班也就结束了。另外在西安还有一个由军统局主办的“军令部西安译电人员训练班”,其目的与性质,就是专门培训特工人员,用以破译、监视共产党部队及非蒋介石嫡系部队的密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