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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的王牌特工·密电破译奇才池步洲 作者:吴越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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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投石问路,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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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步洲说:“共产党里也有能人”,看起来,这个文化不高的劳改工厂厂长,还真是个能人呢!至少他胸襟开阔,连犯人的意见也听得进去,而且敢于付诸实施。

根据以上迹象,同监的犯人们纷纷猜测,都以为他已经得到宽大释放了。陈一新却说:“像他这样的人,放是绝不会放的,但却要用他的所长,这就是共产党‘利用、限制、改造’政策的实际体现嘛!”

社会上轰轰烈烈地进行肃反运动,池步洲却拖着浮肿的两腿,忍着饥饿,天天埋头写起来没完没了。陈一新只以为他写的是外调证明材料,等到他写完了,装订成册,却先递给陈一新过目。这份材料一共是十六开纸十六页,用复写纸写的,一式两份,一份交管教组转呈市政府,一份自己留底。

这不是不打自招的罪证、想自讨苦吃吗?特别是在胡风的万言书公开并被认定是罪证以后,谁都不会再干这种傻事儿了,陈一新劝他不要往上交。他笑笑说:“你是个商人,不懂得什么叫政治。世界各国的法律,都规定言论不是罪证,行动才是法律的依据。再说,共产党的政策,一向是因人而异的。像这样的‘万言书’,胡风写,影响面大,就是反革命;我写,没有任何影响,意见仅仅是意见而已,何况我已经关在监狱里,总不能因为我给政府写了份意见就加我十年徒刑吧?更何况以我的身份,共产党接到我这样的意见书,也还是要认真考虑考虑的。说白了,我这样做,目的是为了‘投石问路’,试探试探共产党的胸襟。要知道,容忍不同意见,采纳相反的建议,也是需要一定的政治修养的。我总相信共产党内也有能人,万一我的建议能被采纳,那就是中国人民的福气,至少是犯人们的福气,对我个人来说,倒是无所谓的呢!”

陈一新忙问:“是不是‘万言书’出漏子了?”

这一年,国家向工商业资本家实行赎买政策,顺利地完成了商业体制改革和币制改革,日本政府也和我国恢复并发展了贸易关系。用报纸上最常用的一句话来说:真是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

他不顾别人的反对,还是把“万言书”交到管教组去了。

他苦笑一声:“要是‘万言书’有了回音,我倒又满意了。问题是:‘万言书’有如石沉大海,今天提审,却出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果然,仅仅过了十来天,突然训导员走进办公室来宣布:池步洲立刻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转监。他神态坦然地一边整理书籍,一边语重心长地对陈一新说:“今天一别,后会有期。希望你继续努力,自学成才!”

陈一新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说:“我自从一九二九年到日本留学,在早稻田大学学的是电气工程,回国以后的公开身份是数学家和经济学家,在军委会研究的则是密码的破译,从来没有在机电方面做过事。今天提审,却一再问我关于机电方面的事情。看起来,共产党是绝不会把我留在板箱厂里当个统计员就算了的。你也许听说过吧?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苏联就把大批会造原子弹的德军战俘送到西伯利亚去研究原子弹;你瞧着,过不了多久,他们非把我送到边疆的科研工地去不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再辅导你的学习了,希望你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珍惜时间,继续刻苦钻研,把我布置给你的学业都完成了。”说到这里,这个一向深沉的老夫子,居然也伤感起来,眼圈儿微微地红了。

那日子,犯人的生活水平,绝对超过一般中等收入的家庭。

陈一新正想跟他说几句道别的话,训导员突然用手紧紧地捂住了陈一新的嘴,不让他开口。陈一新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办公室,回监房整理东西去了。

在劳动板箱厂,由于出口包装箱按期完成任务,赢利甚丰。厂长接受了池步洲的建议,在厂里对犯人实行人道主义待遇,大力改善犯人的生活。这时候,粮食已经开始定量,由于板箱厂的劳动强度大,每人每月平均定量为四十五斤,因为前一个时期“以菜代粮”,肚子“亏损”严重,一天一斤半的粮食,居然还吃不饱。厂长东了脑筋,派人到益民食品厂去把加工罐头剩下的鸡鸭鱼肉下脚料廉价买进,犯人们三天两头有肉吃,肚子里的油水一足,粮食消耗直线下降,平均每月四十五斤的定量,开始逐渐持平,后来竟连二十五斤都吃不了。当时社会上粮食定量卡得比较紧,没有粮票,买粮食是很困难的。大伙房里节余了大量的粮食,厂长作主高价卖给用粮单位,收回钱来,又放进伙食里,于是循环往复,犯人们的伙食越来越好。每逢节假日,就派管理员出去采购香菰、木耳、海参、鱿鱼等等高档食品。犯人们被关在监狱里,没有别的想头,只想吃得好一点儿,如今生活一改善,劳动积极性也高了,月月超额完成任务,达到产质量双优,成绩显著。厂长受到表扬,心里高兴,动员大伙房继续改善犯人的伙食。于是大米饭换成了猪肉粳米菜饭,节假日除了一人一只烧鸡之外,有时候,还有一盆桂花冰糖八宝饭呢。

当时犯人们被关在牢房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发牢骚骂街。事后若干年,才知道这种突然的变化,原因有二:第一是有人民代表参观监狱后向政府提意见,说犯人的生活太好了,大大超过了贫下中农,对思想改造不利。这是客观原因,不足为训。第二是由于一系列政策性错误,导致农业大幅度减产,公粮征购不上来,粮食开始统购统销,居民开始粮食定量,全国开始使用粮票,某些地区还出现大批饿死人的惨剧。这才是主观原因。这一绝密消息,当时是封锁的,直到一九五七年林希翎从胡耀邦的秘书那里拿到了中央文件,公诸于众,方才为世人所知。而林希翎和胡耀邦的秘书,则双双做了这一消息的牺牲品。

池步洲的预言果然不错:不久,各大报刊就公开点名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接着就大张旗鼓地开展起“肃反运动”来。

陈一新却认为他这是神经过敏,反驳他说:学机电不等于会造原子弹,中国的核专家可能不多,机电人才可有的是,还不至于会把一个劳改犯送去搞科研。他也不争执,只说了一句:“咱们骑着毛驴儿看唱本——走着瞧。”

池步洲在监房里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厂部的三位训导员帮他把书籍、行李搬上小汽车,他自己倒空着手迈着八字步一弓一弓地走着。小车开动之前,还探出身子来跟训导员和同监们招招手。

这是一九六零年开始的三年自然灾害的前奏。在城市生活的人,只知道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饿肚子,却不知道早在五年之前,饥荒就已经悄悄儿地光临中华大地了。

他写的材料,用当时流行的语言来说,简直就是跟共产党唱对台戏,是对现行政策的不满。内容主要有如下几点:第一,认为共产党对劳改犯的管理过严过死,气度狭窄,不得人心;所谓“劳动改造”,如果仅仅通过“劳动”,是达不到“改造”的目的的,首先必须让犯人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会说话的牲口。为此,他建议在劳改单位不但要让犯人吃饱,还要设立百货和食品供应站,在生活方面给以最低的满足;除生活方面外,精神方面,还应该开展文体娱乐活动,增加俱乐部、图书馆等文化设施,要用教育的方法消除犯人和政府的对立情绪,而不应采取高压手段。第二,应该让民主人士有言论自由,纠正“左”的路线,团结知识界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第三,不要一党专政,要废除非党员不能担任政府要职的规定,不要事无巨细都由党委一锤定音。等等。

某天早晨,准时开饭。搭出来的大饭桶里面黑糊糊地一片。仔细一看,原来是菜粥,杂七杂八的什么菜都有,只有星星点点的大米。大家还以为是伙房的花样翻新,也没有太在意。好在就此一顿,又不定量,多吃几碗,也就是了。没想到中午、晚饭,依旧是菜饭;第二天、第三天,一连若干天,都是菜饭。说它是菜饭,实际上菜多于米:有人把一碗菜饭里的米粒儿都挑出来,一共只有八十多粒,还不到半两重!

从此以后,大米饭再也不见了,菜饭成了犯人伙房的保留节目,顿顿演出。这样的伙食,怎么扛木料?一个多月过去,人人面有菜色,个个满腹牢骚。有的人瘦了,有的人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有的人小腿开始浮肿,尽管还没有饿死人,也已经有人突然晕倒在车间了。

除了大力改善伙食,厂长还接受池步洲的建议,在监内办起了俱乐部和图书馆,积极开展文体活动,又办了一个副食百货供应站,犯人们可以用代价券自由选购。此外,还在犯人中评级评薪,每月按薪水的百分之五提成发给代价券。

肃反运动对劳改队的影响,第一是又有一批批的新犯人不断地输送进来,第二是原来还算不错的犯人伙食,突然之间变得非常之糟糕了。

有一天,池步洲被训导员叫去,很久才回到办公室里。他见左右没人,这才悄悄儿地对陈一新说:“今天来了两个外调人员,问的是抗战期间胡风在重庆跟我都有什么来往,见过几次面,都说了些什么。那时候,胡风跟我不过是很普通的朋友,我怎么记得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他们问我话的口气分析,胡风可能出问题了,至少共产党已经注意到他了。你瞧着吧,过不了多久,不但胡风在劫难逃,只怕许多知识界的上层分子,都要遭殃呢!”

自从池步洲的“万言书”被那个“长征干部”出身的厂长接受以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犯人们皆大欢喜,生产直线上升,领导多次表扬。但是这些变化,池步洲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再过一年,不但池步洲没有想到,连“长征干部”出身的厂长自己也不会想到:他这个“共产党里的能人”,就因为佩服犯人有学问,接受了犯人的意见,站错了立场,使犯人们皆大欢喜,使犯人的生活超过了贫下中农甚至普通市民,犯人刑满释放了都不肯走,再联系他违反粮食政策,私售囚粮;违反货币政策,在人民币之外私印“小钞票”等等许多“罪行”,甚至把金万春组织犯人企图暴动越狱的责任,也归结于厂长接受了池步洲的建议,开办了犯人俱乐部,放松了对犯人的管理。于是长征干部的厂长被划为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管劳改的干部,自己也被送去劳改了。——当然这是后话,也不是这部书的主题,这里只是顺便一提而已。

池步洲虽然走了,但是他上的“万言书”却逐渐地在厂里起了作用。据估计,厂长没有把这份材料往上转,而是留下作为他自己的参考了。

一九五六年二月初,又有人来外调,他被提审回来,仰靠在椅子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陈一新问他怎么样,他眼睛也不睁,只说:“今天我很‘感冒’。”陈一新急忙要去医务室给他取药。不料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拦住了他说:“不是伤风感冒,是我思想上很‘感冒’。我预感到自己不久就要离开大上海,快要跟你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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