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现代相比,十九世纪显得更加理性和满足,然而,在自由主义的乐观时期,许多最杰出的人物还具备一些与此相反的品质。我们如果把人当做一种力量、社会结构、价值判断或理智见解的变化原因来看,就会发现,面对最新的形势,我们必须大规模调整我们对一些人的评价。的确如此,与过去相比,有些人更重要了,有些人则不如已往重要了。
然而,拜伦的家世和爵位并没有引起他的那些贵族亲戚们的重视,他们对他只是敬而远之,这让他觉得在社交上没法融入他们的群体。由于拜伦知道他的恶俗的母亲在亲戚中名声不好,担心自己受了她的影响,由此形成了他特有的势利与叛逆的混合性格。他的礼仪课本是中世纪的骑士小说,他犯罪作孽时就像霍恩斯陶芬家族一样,在战斗时又像十字军一样死在异教徒的刀下。
在拜伦生前,他也许只有仰慕和追随拿破仑的份儿,然而在他死后却不是这样,在某些人眼里,他终于和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平起平坐了。拜伦死后,法国的许多报纸都说“本世纪的两大伟人(指拿破仑和拜伦)几乎在同时逝世了”。当时,卡莱尔也认为拜伦是欧洲最高尚的人,拜伦死后,他觉得就好像是他死了一个兄弟似的。再后来,尽管卡莱尔又喜欢上了歌德,但他仍然把拜伦和拿破仑摆在同样的高度。对于卡莱尔而言,拜伦已经融化进他的血液里了,而歌德只是一个兴趣。
显然,如果气质和环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贵族是不会成为叛逆者的。拜伦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父母经常争吵的环境中才变成叛逆者的——当然,还有其他生活环境方面的原因。拜伦在过了一段贫穷的生活之后,突然在十岁的一天,继承了叔祖父的爵位,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勋爵,拥有了一座名为纽斯泰德府的宅院。在阿伯丁的污泥里生活惯了的拜伦为突然拥有的爵位和宅院欢欣,为了报答这位赐给他这一切的叔祖父,他决定继承先祖们好斗的性格。虽然这份好斗的性格在最近几年让他吃尽了苦头,但是拜伦听说,在之前好几个世纪,好斗的性格也给他的家族带来过荣耀。
《临终前的拜伦》(约瑟夫·丹尼斯·俄德维埃里绘,1826年)
在某些时候,拜伦偶尔也会提出与尼采的意见一致的观点,但是,与拜伦的实际行动相比,他的在伦理方面的见解却走向了反面。也就是说,他的实际行为不是传统的,但他的伦理方面的见解却是严格传统式的。
由于羞怯和孤独,他从恋爱中寻找安慰。但是,在恋爱中,他似乎是在寻找母亲而非恋爱,因此,除了奥古斯塔之外,他对找到的所有恋爱对象都感到失望。奥古斯塔是拜伦家的伊实玛利族系的女子,因此他热忱地爱着她,而且,他的这份爱的更单纯的理由就是她对他有一种姐姐对弟弟的亲切照顾。不过,这些还不是她准备给他的全部。
要给取得了很大成功的拿破仑添上一件浪漫主义的外衣并不是很难的事,由于这一点,拜伦在寻找英雄的时候,目光并不是在时间上只盯着中世纪、在空间上只盯着东地中海各国。必须承认,对于十九世纪欧洲人的想象而言,拿破仑带给他们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当时,包括克劳塞维茨、斯当达尔、海涅、费希特和尼采,还有意大利的爱国主义者,这些人或在思想上或在行动上都受到了拿破仑精神的感召。甚至可以这么说,拿破仑的力量强大到了可以逆历史潮流而动,因为他的力量可以反抗工业主义和商业贸易。
拜伦始终追随着拿破仑,甚至在拿破仑建立“百日王朝”的时候,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拿破仑的信心,他公开表示,说他希望拿破仑再次获得胜利。然而,事实却让他失望了,在滑铁卢,拿破仑彻底失败了。这个噩耗传到拜伦耳朵里时,他也同样毫不掩饰他的伤心,他说道:“我简直难过的要死。”
虽然拜伦始终追随着拿破仑,但在1814年时,他也对拿破仑感到了短暂的厌恶。当时他认为,拿破仑应该选择自杀,因为自杀要比退位体面。这种厌恶也使他痛苦不已,他不得不从华盛顿的美德中寻求安慰。
无论如何,拜伦的浪漫主义只有一半的真诚是我们必须承认的事实。在某种心情下,他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想法,比方说,他会认为波普的诗写得比他好。为了迎合人们对拜伦简单化的希望,他们删掉了他身上本身具有的很多因素,这些因素包括无边无尽的绝望、对轻蔑的故作姿态,等等。如果把拜伦当做神话人物来看待的话,他会和其他许多名人一样,获得比真实中更重要的地位。的确如此,在欧洲大陆上,作为一个神话人物,拜伦非常重要。
拜伦在比过去更重要的人里,是个占有崇高位置的人。欧洲大陆是拜伦发生影响的地方,因此不能在英国寻找他的精神影响。当时,拜伦是贵族叛逆者的典型代表。与农民起义或无产阶级起义的领导人相比,贵族叛逆者与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既然贵族叛逆者不愁吃穿,那么他们的叛逆必定有其他的原因。在这些原因里,潜在根源也许是他们对权力的欲望,但在有意识的思想里,可能也有对政治现状的非难。在拜伦身上这两种成分都有。
《身着阿尔巴尼亚服饰的拜伦》(托马斯·菲利普斯绘,1813年)。乔治·戈登·拜伦(1788—1824年),英国诗人、作家,浪漫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
拜伦的性情暴虐得像暴雨一样,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温和。其实,他自己也用得上他曾经对卢梭的评价。不过,尽管如此,卢梭和拜伦之间的区别还是很深刻的。首先,卢梭感伤,而拜伦狂热;其次,卢梭外表怯懦,而拜伦内心怯懦;最后,卢梭赞美纯朴的美德,而拜伦赞美霹雳雷鸣般的罪恶。尽管卢梭和拜伦的区别代表了在反社会中本能反抗的两个阶段的区别,但由于表现出了运动的发展方向,因此显得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