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啊,有种何不试试看!”杰克奚落他。
“竟敢弄伤我,你这该死的臭小鬼。”他说,“这下可别以为那颗玻璃球帮得了你。看你们两个谁比较长命!”
杰克没有回头看理查德。一个人如果不能舍弃,就不能真正拥有一样东西。这道理不是学校里学得到的,而是他在路上经过一番历练体悟出来的。他从詹克洛和阿狼身上知道了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东西;如今,理查德也为了正义而不惜与父亲势不两立。
一颗石头从黑暗中飞出——瞄准的不是杰克,而是他手中的魔符。杰克闪过。他模模糊糊瞥见摩根一眼。然后又不见了。
“哈哈,小杰克!”
杰克望向那堆岩石,他看不见摩根,但他知道摩根就在那里。如果斯皮迪还活着,摩根一定会进一步折磨他。
“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僵持下去,”杰克说,“我永远不会把魔符交给你,你也永远没办法用你那小玩意摧毁它。你死心吧。”
摩根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但杰克一时间忘了他的存在。他的自信就在那条腿突然伸出、让他像个幼儿园小孩在游乐场上被人捉弄时完全消失,而理查德……理查德他……
奥斯蒙鞭梢一挥,击向杰克,发出破空声。杰克后退一步,但退得不够远,心头顿时一阵惊惶。
杰克与斯洛特的目光短暂相会。爸爸的话不是开玩笑的,理查德心知肚明。倘若杰克不肯屈服,爸爸真的会杀了他。他也会杀了那个老黑人斯皮迪·帕克。
“它没摔坏,”摩根说,“倒是你,看起来不太好呢,杰克小宝贝。一点都不好。”
他父亲手上的钥匙尖端缓缓移动然后垂下,与那张贪得无厌的脸庞同时笔直地对着他。
“哟呼!杰克小宝贝!”
杰克重新站起来,看到那座黑色城堡——它在这里看起来比阿让库尔大多了——然后瞄到失去意识(或是已经死去)的巴卡。他冲向静静停在沙滩上、闪闪发光的魔符,奔跑的同时,他腾回美国国土。
“这回失手了,是吧?”黑暗中透出摩根·斯洛特的低语。大雪倾泻在杰克身上,冷风冻僵了他的身子、喉咙和额头。一个车身远处,摩根的脸浮现在他面前,额头堆起皱纹,淌血的嘴张开。他在风雪中举起钥匙对着杰克,咖啡色西装的袖子上,雪粉堆起一道小小的山脊。杰克看见一道从他左鼻孔流出的黑色血迹,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魔鬼!天经地义!魔鬼!”加德纳大声叫嚷。
“你曾经是个问题人物,”奥列斯的摩根贴得更近了,“替我惹了不少麻烦。不过到头来——”
理查德叫了出来。杰克想把他抬高一点,却做不到。
“你杀了我儿子,你这小杂碎!”
现在魔符距离他十英尺之遥;在黑色沙滩上散发着光辉。
理查德一手抚着头顶,缓缓抬起头望向父亲声音的方向。
摩根腰杆弯得更低,更贴近杰克。
“还早呢。噢,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过相信我,你还没那么快死。再过五分钟,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死亡的滋味。”
在他头上,一连串雷电冲破黑暗,摩根不知从哪里出的手。
魔符擦过他身上的地方,皮肤顿时焦黑,然像流脓一般脱离骨骼。杰克后退一步,加德纳跪倒在地。不出一会儿,他的领子上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骷髅了。
杰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将魔符往后拉到右肩上,显然正打算照摩根说的将它扔出去。他在用激将法,他想让你紧张,让你乱了阵脚,让你把魔符丢出去,让你——
两个世界之间出现了一个洞,就像那个通往奥特莱的隧道。杰克看到摩根华丽的棕色外衣开始燃烧,他苍白瘦削的手上仍旧紧抓着那把钥匙,被吸向那个小孔。接着他的眼睛开始燃烧,但他的眼睛还睁着……而且还有知觉。
他拿着魔符走向曾经是拉什顿的理查德·斯洛特;以及斯皮迪·帕克。
过了一会儿……摩根又出现了,还开始扯起另一个话题。
斯皮迪的身躯在雪地上抽动一下,接着撑起身子,姿势仿佛做伏卧撑的女孩,他望向杰克。他的眼神充满疲惫,但脸上的伤已经消失。
杰克嗅到一阵臭氧味,同时听到嗞嗞响,一道蓝色电弧落在魔符附近的沙滩上,附近的沙砾几乎全都熔成了玻璃。
“在这里!”
杰克再次回到这世界,在清澈的阳光下,加德纳的刀子奋力刺向他,那张半毁的脸离他只剩几英寸之遥,一股垃圾与动物腐尸的气味笼罩着他们。
“我觉得我快死了。”杰克气若游丝。
杰克不再听声音的来源,他看进魔符里面,等着下一个强拍出现,这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强拍。
摩根·斯洛特嘶吼着,表情猙狞,露出一排血迹斑斑的牙齿。
杰克使尽全力大喝一声:
“如果失去这世界,得到一个玻璃球又有什么好处呢?”鞭头看似就要扬起,“没有!什么都没有!”奥斯蒙身上的真实气味,腐败、脏污、溃烂的气味顿时爆发出来。他疯狂瘦削的脸庞皱起,仿佛有道闪电埋在皮肤底下。他露出苍白的笑容,将卷起的鞭子扬过肩头。
奥列斯的摩根拿着银棒轻轻一弹,方才震惊痴呆的表情转眼又开始露出狡诈的性格——那种能够在瞬间洞察全盘情势的奸巧嘴脸。他眯细眼睛。看见奥列斯的摩根眯起眼睛对着银棒、宛如在瞄准枪靶的当下,杰克差点腾回美国,就像跳向一辆疾行中的大卡车那样害自己送了命。所幸在他真的腾回美国的前一刻,方才那道让他顿悟摩根其实正在两个世界间腾来腾去的灵光又一次拯救了他——杰克已经明白敌人的伎俩了。他按兵不动,再度等待那神秘的强拍。有一瞬间杰克·索亚屏住呼吸,想到假若摩根不是那么高调猖狂,也许他早就可以一偿宿愿,手刃杰克·索亚于无形了。
是暗黑旅店,是它在毒害他。
“哎呀!”杰克向前摔倒时,理查德喊道。他隐约意识到全身重量向左倾,但魔符却有一股力量向右平衡。
“第一步我就先拿理查德杀鸡儆猴,”他父亲说,“难道说,你真愿意看着最好的朋友被烤成一大块培根?是吗?你愿意吗?当然了,要我拿同样的方法对付他身边那个老黑鬼,我也十分乐意。”
“我没有必要过去。”摩根说,“你这该死的冒牌货。放手啊,让我亲眼看着你将它摔破,小杰克。”
“小心,理查德!”杰克大叫。
“搞错方向了,小杰克。”
“小心喽,小杰克。”一个轻柔的声音,来自左方。
杰克高举起魔符,身体转向声音来处。魔符像探照灯似的射出一道盈满细雪的光束。
杰克用尽全力,将加德纳持刀的手压了下去,刀子终于脱手,他再将魔符当作武器逼近加德纳。理查德大叫,你在干什么?加德纳一面退避,一面蹲下来要捡起刀子。杰克将魔符贴近他的皮肤,他往后跳开。
“给我住嘴!住嘴!”
那为什么他腾进魔域的时候我就看不见他?
摩根·斯洛特缓缓靠近杰克,他走得慢条斯理,因为他正在享受这滋味。事实上,杰克从未与奥列斯的摩根正式见面,他只是杰克在马车窗口瞥见的一个苍白脸庞,只是安德斯眼中的一个魅影。
“拿它丢我啊!”摩根现身对他挑衅。他在风雪中舞着,他用右手打着响指,左手摇着那把钥匙。
那海鸥低头向前敲着玻璃,从容不迫的模样,宛如爱伦·坡那首诗中的乌鸦。
加德纳仅剩的一只眼睛闪着亮光。
“如果弄掉了,一切就全完了。”
摩根再次将钥匙对着他,发出咆哮。鲜血从他脸颊滴落,有一刻,摩根看起来面露困惑,像只牛棚中既疲倦又愤怒的公牛,杰克却仍精神奕奕地面对他。接着,杰克向躺在旁边沙滩上的理查德瞥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理查德的脸上满是血迹,头发也因此到处缠结。
他开始走向斯皮迪倒下的岩石背后,魔符的光与热就在他背上。
不,他还在。在某个地方。在左边。
“我会拿好的。”
“我拿了魔符可不会回头用它对付你的,杰克。我想一下。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你妈……”
“烧到我的胡子了,杰克。”摩根笑着说。有些喘不过气,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杰克喘得像条夏天的狗,双眼在黑暗的风雪中狂乱地寻找摩根。
摩根的黑色眼珠在苍白的脸上炯炯发光,他凑得比先前更近,几乎要把脸贴在杰克脸上。杰克的双腿因为痛楚而向上蜷缩,然后突然猛力踢出,有一瞬间,那感觉就像有把生锈的钝刀插进他胯下,然后再往上插进胃里。但他的凉鞋踢中摩根脸庞的声音以及踢裂他的嘴唇及鼻梁时的快感,远远胜过他感受到的痛苦。
“一点都不好。”
“不……真的……我伤得很重……是内伤,”杰克呻吟,“靠近一点……我想告诉……我……求求……”
“不!”她对着那只鸟尖叫,“给我滚开,斯洛特!”这次她不只敲敲玻璃,而是一拳打穿,海鸥后退一步,呱呱叫着,差点跌落窗台。一股冷风从玻璃破孔中灌了进来。
“过来拿啊,屎洛特。”陡然间杰克怒急攻心。
“现在就给我放手。”摩根说,“快放手,你这小杂种。否则我立刻就把你的头扭断。放手。”
摩根将他绊倒,就像在学校操场上捉弄低年级生一样容易。
“他手上有刀,杰克。”理查德低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会儿摩根来到他面前——近到杰克理应可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只看到一个闪烁的影像,就像夜里在水中看到的影像。又一颗石头飞出来,击中杰克的后脑。他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绊到理查德而跌倒——雪很快积成厚厚一层,理查德的身形几乎要看不见了。
“看见了!”杰克再吼一声,“再来一回合,你说怎么样,屎洛特?”
魔符在海滩上发着光,边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滴滴水珠凝在球上形成一道道彩虹,霎时间,杰克心中十分舒泰,充满喜悦。
“是的,”他发出嘶嘶声说,“这个男孩,费朗队长的儿子。”杰克将魔符防卫地置于腹前。奥斯蒙的鞭子滑过地面。
摩根在两个世界里腾来腾去!腾挪……移动……再腾回来!
一瞬间,魔域中的文都岬如同白昼,仿佛所有世界的主宰开了闪光灯拍了张照,杰克看到阿让库尔几近半塌,原本的高地被夷为平地,理查德在他身后,斯皮迪俯卧着,但脸转向侧边,他正露出微笑。
阳光,加德纳脸上流着血,疯狂地奔向杰克。在文都岬多年未见的阳光下,整个小镇变成一片废墟,倒塌的房舍像歪斜的书本靠着书架,在杰克身后,阿让库尔也随着灰飞烟灭。杰克也同时注意到摩根溜下滩头,向着斯皮迪,或者也可说是巴卡的尸体跑去。
他轻得像片叶子。他也有癌症,这一生都是,摩根·斯洛特就是邪恶的辐射源,理查德就在他的落尘下逐渐死去。
狗屎!杰克心里咒骂,他一直在这里等你,你这个白痴!
理查德冲上前来,猛踢加德纳的脚踝,然后高举虚弱的拳头。
刀子!他听见斯皮迪的声音。
那把小小的马口铁钥匙发出蓝色光芒,直射在魔符上,包围着它,然后变成一个灼热的太阳,一时间,进发出万千光彩,随后又暗淡下来。
而情况正如同杰克所预料的,摩根的身影突然从魔域消失。杰克猛吸一口气,斯皮迪(应该说是巴卡)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倒卧在不远处。那记重拍又来了,杰克吐了口气,腾回美国。
摩根四下张望,看到杰克时表情万分震惊,一手紧紧握着那支银棒。
他急忙转向右边,脚底在结冰的雪地里滑了一下。他接近了,比刚才接近了。
后面。这次他会从后面来。
“我又不是暗黑旅店,屎洛特。我只不过是个小孩。从小孩手上拿走一颗玻璃球,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你怎么不拿它丢我?就当练习嘛,杰克!怎么样,杰克?试一下嘛!把球丢出来,说不定能赢个大玩偶哦!”
“你心爱的老爸死掉的时候,我哈哈大笑呢,小杰克。我当着他的面大笑。直到他要断气那一刹那,我觉得啊——”
摩根·斯洛特一手抚着脸颊,嘴唇淌血——杰克暗自希望刚才踢掉了几颗摩根的牙齿。而摩根的另一只手则摆出和杰克几乎相同的姿势,拿着那个刚才放出蓝色电弧、像是钥匙的东西。
在他背后……更近了点。可是就算杰克将发光的魔符高高举起,仍然看不见半点摩根的踪影。飞雪粗暴地扑打在他脸上。他吸进雪片,冻得咳了起来。
看见……阳光!
天光再度出现。杰克脑海深处还听得到摩根·斯洛特的垂死哀鸣。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黑暗……飘雪……海的声音。
杰克转过身,这次差点踩到理查德。泪水——热辣、痛苦、愤恨的泪水——钻出他的眼角。他痛恨泪水,但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冷风有如狂龙怒吼。魔汁就在你的意志里,斯皮迪说过,但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啊?
“杰克!”理查德又叫了一声。
杰克看得出来,只要他一直这么握着魔符,他和摩根的僵持局面就会这样继续下去。一道如同被安德斯形容为“魔鬼”的深蓝色闪电在魔符中心一闪即逝,接着又出现一道同样的闪电。杰克仍能感觉到这颗玻璃球中心发出的嗡鸣声。魔符注定要落人他手中——这是杰克理应得到的。如今杰克心想,打从他一出世,魔符便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从那之后,便始终等待着他,等待着杰克,索亚将它解放。杰克·索亚是魔符唯一的依归。
别听他那些废话——他是个大骗子,你明明知道。可是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能这样?
奥斯蒙的右眼戴着眼罩,左手戴着一只脏污的手套,那条分岔的长鞭滑下他的肩头。
“哦哦哦哦哦哦哦!”
右边。
他转向摩根,对方又发出一道闪电击在他脚边。杰克往后跳,这道闪电将他脚边的沙砾熔成黄色液状物,又几乎立刻凝固成玻璃。
“你插翅难飞了,杰克。我随时能够取你性命。”
“她那双长腿夹住我,到最后我还得唉唉叫着求她放我一马哪!”摩根的声音出现在杰克背后,往右移动。
“我背你,不过你得替我拿着这个。别弄掉了,理查德。如果你弄掉了——”
他的脸孔逼向杰克。
“可是我得去杀了他。”杰克说,“我是说,如果我办得到。”
就像在暗黑旅店里一样
“——我的心就像小鸟一样飞了起来呢。就像这样,杰克宝贝。”
接下来,周遭一切静止不动,时间仿佛停滞了两秒钟……接着,从魔符内喷发出汹涌的火光,杰克睁大双眼。
“太好了,”杰克感到全身充满疯狂的自信,“我们去找他吧,理查德——”
莉莉手上淌着血不,不只是淌血,她的血流个不停。她的手上割了两道口子,她把手上的玻璃碎屑挑出来,将手按在睡衣前襟。
当他通过那个洞,杰克看见他开始变化——看到他的大氅像蝙蝠翅膀似的在火焰中翻飞,看到他的皮靴和头发都在燃烧,那把钥匙变成一支小小的电击棒。
斯皮迪是怎么说的?
接着,他发现自己身在魔域炙热的阳光下,面对着奥斯蒙,刚才的那股自信,这时全都消失了。这里在魔域中一切全都一样,也都各不相同。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身后的东西比阿让库尔更糟——他从来没看过暗黑旅店在魔域中的分身城堡外观,但他突然就知道了,穿越重重巨大的前门,一条舌头正伸向他。而这时,奥斯蒙在城堡外逼着他与理查德进去。
杰克闪向一旁,双臂伸直,魔符内部的色彩宛如彩虹制造机。它仿佛知道摩根就在附近,隐隐发出嗡嗡声——杰克不是听到——而是透过手中的震颤感觉到的。接着魔符从内部发出一道笔直的白光如箭般射向摩根,摩根赶紧闪开,再次拿起钥匙对准杰克的头。
彩虹,杰克恍惚地想着。他站起身,又跌了回去。冰冷的霜雪覆盖在他脸上,融化之后仿佛泪水。他先跪起来,然后站直身子,他看见,雪地上摩根站过的地方,散落着大大小小燃烧后剩下的碎片。
“我想这东西还是你替我拿着。”他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不太情愿地将魔符交给理查德。
“那为什么你怕它?”杰克反唇相讥,又将魔符向前一挥。
左边。
他治愈了他们。彩虹!彩虹!彩虹!
“腾!”理查德大喊一声——
“我看见你了!”
他背着理查德来到岩石左侧,心中仍旧充满疯狂的自信。一条穿着棕色羊毛裤的腿(杰克同时模糊地瞥见一只棕色尼龙袜)突然从最旁边那块岩石后伸出来。
“臭杂种!”摩根·斯洛特大吼,“你这下贱的臭杂种!我的脸,你弄伤了我的脸!”
黑暗中突然探出一只手拧了杰克左耳一把。杰克瞪大眼睛,心脏狂跳,转向左边,脚步一个不稳,一条腿跪倒在地。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口,望着十二月死寂的滩头,这时只有步道上的一盏路灯发出亮光。一只海鸥出现在窗口,那海鸥的嘴脸让她想到了摩根·斯洛特。
“你儿子就快死了。”杰克说。
理查德抓住他的肩头腾了回来,而那鞭子发出的可怕笑声也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干得好啊,杰克。”他说着,面露微笑。
往旁边跨出一步
直到现在,我才算真正见过奥列斯的摩根,杰克心想。
“你想都别想,猪头!”她对着海鸥大叫,同时不禁流下泪来。
突然有块石头从黑暗中飞出,打中杰克的太阳穴。他一转身,但摩根又己消失,敏捷地退回黑暗中。
理查德看到,杰克现在就只是原来的杰克。原来他身上那有如电影明星般的不凡特质已经消失。
“我还能怎么办?”杰克反问——这是他所能说出最好,也是最诚实的答案。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败这疯子,但他却很确定,自己一定能够打倒他。
她的睡衣上全是血,冷风从她打破的窗洞中吹进来。她看到窗外天空中飘下第一片雪花,随即融入街灯的白色光芒中。
奥列斯的摩根披着一袭深蓝色大氅,裤子和摩根,斯洛特一样是棕色羊毛裤,足蹬黑色皮靴,脖子上挂着一个坠子,仔细一看,那坠子的造型有个尖角,看来像是闪电的图案。
“是她求我操她的,杰克!”
总算把你给了结了,杰克心想,干净利落。
他走向魔符,捡起来,脸上的泪水仍不断扑簌落下。
就要死……
“杰克?”理查德抱着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你这杂种——”他开口大吼,杰克这一转头就犯了个错,一道蓝黄相间的闪电朝他直奔而来,打在他身边的沙中。
“我跟你去,杰克。西布鲁克岛……跟到最后。”
“好极了——”然后再次仆倒。
“你老妈才快死了。”摩根吼回去,“把那该死的东西放下,否则我就扭断你的脖子。立刻放手。”
杰克本能往后退,险些踢上斯皮迪而绊倒。
“理——”
你知道加德纳做了什么吗?斯皮迪的声音说道,知道吗?
加德纳的脸上与受了伤的左手流着血,他剩下的半边脸上犹如戴着红色面具,废掉的左手在沙地上留下一道血迹。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透过魔符,杰克心中感到一阵急迫,摩根是不是已经到滩头下方了?
答案突然灵光一闪……而魔符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也闪出耀眼的白光。
理查德固执地摇摇头,“他不是我爸爸。跟你说过了,我爸爸早就死了。要是你丢下我,我就是走不动也要爬着跟你去。”
斯洛特往旁边一闪,仿佛魔符也能放出闪电。他不知道魔符有什么本事,杰克突然明白,他压根一点都不了解魔符,他只是想要这东西而已。
杰克·索亚手里握着魔符——魔符完好无缺。刚才他以为自己死去时的解脱感再次回到身上。虽然没有眼镜,但杰克不屈不挠的身影仍旧深深打动了理查德。杰克看起来就像……就像个英雄。他就像个外表脏乱、狂野不羁的英雄,也许不适合出现在大部分场景中,但毫无疑问仍是个英雄。
杰克环顾四周……同时腾入魔域,进入明亮的阳光下。奥列斯的摩根活生生地就在那里,而且更加丑恶。一时间他还不知道杰克已经揭穿他的把戏,拖着瘸腿绕着一块地方打转,如果腾回美国,那块地方应该就是杰克背后的位置。摩根脸上露出龌龊的笑容,斗篷在身后飘动。他的左腿拖在地上,杰克看见周围的沙地全是那瘸腿拖出的痕迹。从刚才起摩根就一直在他身边反复绕着那个圈子,用满嘴关于莉莉的肮脏谎言刺激杰克,向他扔石子,在两个世界间腾来腾去。
“我还操了你老妈哦,杰克。”调侃的声音从杰克背后传来。一只又肥又热的手捏了杰克屁股一把。
杰克抗拒本能地再次踏进鞭子所在的世界。理查德的手离开了他的肩膀,斯皮迪的声音也消失了。杰克用左手抓住发光的魔符置于腹前,再伸出右手,结果抓住一只只剩骨头的手腕。
“怎么回事呀,小杰克?”
“我就来帮你收尸!”他拿着钥匙对着杰克的头挥舞。摩根目露凶光,将钥匙高高举起,对着天空。一连串闪电似乎就从摩根的拳头中不断释出。天色顿时变暗,魔符与摩根·斯洛特的脸在黑暗中突然浮现。杰克看到摩根的脸因为魔符的亮光而浮现,顿时明白自己在对方眼中一定也一样。于是他举起魔符向摩根挥舞,想让他丢下钥匙或激怒他,但杰克一时间也没有这个能耐——杰克知道,他还没看到摩根·斯洛特的能力极限。厚重的雪花从黑暗的天空飘落,摩根消失在雪幕之中,杰克只听见他阴冷的笑声。
理查德滚了一圈,杰克看见,理查德疲惫可怜的脸上满是鲜血,一片头皮像三角帆似的挂在脸上,一缕带血的头发像海草般贴在眼前。
他抹掉下唇的血污。
奥列斯的摩根往后坐倒,因痛苦与惊讶而怒吼。他的大氅翻开,看起来就像蝙蝠的双翼。
加德纳的刀又推进了两英寸,一颗黄色的硬块和血泡从他空洞的右眼窝冒了出来。
“杰克,不要!”
“摩根,斯洛特要你杀我爸,你就照办。”
杰克试着露出微笑,却失败了。
我看不见、也感应不到他在魔域里,是因为那边的我不存在!杰森死了……我是独一本尊!所以摩根腾过去时海滩上只有奥列斯的摩根和已经死去或垂死的巴卡——理查德也不在那里,因为奥列斯的摩根唯一的儿子拉什顿很久之前也已经死了,所以理查德也是独一本尊!所以上次我腾过去,魔符跟着过去,理查德却没有!摩根现在正忙着腾过去……移动……再腾回来……打算要这样把我唬住。
杰克绕着圆圈,仿佛面对的是一百个而非一个敌人。黑暗中又击出一道蓝绿色的闪电,杰克举着魔符迎上去,想将闪电反射回摩根身上。太迟了。闪电已经消失。
话声颤抖起来,消失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在右边。杰克朝那方向转过头,还摸不太清楚情况,全身神经越绷越紧。
理查德的呻吟声就在附近。
加德纳发出咯咯笑声。
摩根大可就地捡起一块石头,丢向这不堪一击的玻璃球,但他没有这样做,他拿起那把钥匙对准了它。
“杰克,发生什么事了?我以为我从运动场看台上摔下去了。”
“杰克!杰克,小心——!”
理查德从杰克头顶上滚落,睁大的双眼满是沮丧。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像钢琴绷紧的弦。往下跌落时,他举起手,将魔符捧得高高的。这一带沙滩并非细致的海沙,而是粗糙锐利的细小岩屑与贝壳碎片混合而成。理查德撞上一块被地震推挤突出的岩块。一时间,理查德看来就像将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换作别的情况下——这绝对是令人喷饭的爆笑场面,值得摄影留念,标题下作:“理性的理查德沙滩搏命疯狂演出”!然而眼前的情况一点也不好笑。理查德的手指缓缓松开……魔符沿着海滩的缓坡向下滚落三英尺才停下来,静静映着天空与云朵,但不是在表面,而是它散发着光彩的内部。
“彩虹!”杰克·索亚高喊,他将双手伸向天空,又哭又笑。
接着,他拾回魔符——胯下那股折磨人的抽痛顿时消散无踪。他举起手中的水晶球,转向摩根。
他的头提供了一波波鲜明的痛感,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流出手掌——不管这两样感官证据在此刻是否受到理查德欢迎,都显示了理查德,斯洛特还未死亡。此刻他只是个因为受伤而痛苦的生物,感觉头好像被切成两半。他摸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天气很冷。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视线聚焦,发现自己躺在雪中。冬天来了。天上飘下越来越多雪花,堆积在他身上。接着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回到了现实世界。
“彩虹!彩虹!”
“你的样子糟透了,孩子。”奥列斯的摩根走向杰克。杰克缩起两条腿,抱着胯下呻吟着。摩根弯下腰,两手撑在大腿上,就像下车检查被自己撞伤的小动物般打量着杰克。
但也不是暗黑旅店,不完全是。是摩根,毒害他的就是摩根。
魔符再次亮起,形成雪地中的一盏明灯。
小杰克。只有他的母亲能够这样叫他;他痛恨从摩根口中听见这三个字。
某个感觉起来像是皮制砖块的东西——其实是摩根。斯洛特的古奇皮鞋——踢进杰克两腿之间,正中他的胯下。杰克向前仆倒,感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痛楚,这种肉体上的痛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
“快点放下魔符吧。”他听见父亲的叫嚣。理查德惊恐地看着杰克把手一摊,让魔符随之滚落。
杰克猛一转身,将魔符举高。魔符放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摩根往后一跳,跳出光线的范围之外,不过在那之前,杰克看见摩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愠怒。魔符的光线已碰触到摩根,弄伤了他。
杰克放声尖叫——半是因为恐惧与愤怒,半是由于父亲死去后深藏在他心中的无助感——同时伸手将加德纳持刀的手推开。他再次尖叫,加德纳已没有手指的左手努力靠近杰克所抱的魔符。
杰克看见了天上的星星……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杰克高举魔符:“过来拿啊,屎洛特!”
“停止杀戮吧。”在这加州海滩上,黄昏的雪地中,经过一连四天的恐怖遭遇之后,他在筋疲力尽下所做出的明智抉择,他似乎又看到安德斯匍匐在地,对杰克/杰森恭敬礼拜的情景。
“别听他的,”他艰难地喘息,“解决他,杰克。叫他滚蛋。”这时杰克的眼神让理查德大惊失色。
“来拿啊!”
“它摔破了吗?”理查德尖叫起来,“杰克,我跌倒的时候是不是把它摔破了?”
后面!很接近!
而摩根被自己钥匙反射回来的火光笼罩——刚才被吞进魔符的火光,被放大干倍后反射回他身上。
杰克将魔符交到理查德手上,再一次,理查德碰到魔符后又好转了点……但只是一点。他的脸还是一片惨白,在魔符的白光笼罩下,他的脸犹如警局摄影师闪光灯下的死尸面孔。
摩根的吃吃窃笑声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实在忍无可忍。那张下流的脏嘴侮辱的可是他母亲!他母亲哪!
莉莉退后一步,然后走到窗前,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海鸥不应该长得像摩根·斯洛特,海鸥也不该侵犯她的地盘……这是不对的。她敲打着冰冷的玻璃,但那海鸥只拍了拍翅膀,并未飞走,她似乎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如同收音机一样清:它叫着:杰克就要死了,莉莉……杰克就要死……
“我看你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杰克说。
理查德·斯洛特悠悠睁开双眼。他全身上下无不感到寒冷。最初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心里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一定是在哪里摔倒了,也许是从塞耶中学运动场看台背后那段陡峭的楼梯滚下去了。这下他死透了冰冷了再也没有任何鸟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了。他终于有一刻感受到令人晕眩的解脱感。
杰克紧张地转了一圈,摩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也许他已经走了。也许——
(你会瞎掉的!杰克!)
“不要再牺牲任何人的生命了。尽管动手毁掉魔符吧,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他说,“我为你感到遗憾。”
“你害怕了。”杰克说,“现在魔符就在你面前,你却没胆过来拿。”
杰克笔直看人加德纳疯狂的眼睛。是的。
理查德瞪着杰克身后,满是血丝的双眼凸出。
魔符把钥匙射出的火光全部吞噬了。
又跑到右边去了。一个肥大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
他父亲露出贪婪的微笑。不过这个已经不是他父亲。他父亲很久以前就被掏空一一被他对菲尔·索亚的嫉妒以及永无止境的贪婪野心给掏空了。
摩根退回黑暗中,雪花飞舞着。
他看向理查德,发现他的朋友再次濒临崩溃。他坐在沙上,两眼半闭,眼神迟钝。
“什么都没有,”加德纳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说哈利路亚吗?”他的刀子再次逼近杰克。
文都岬海滩上出现了一道新的玻璃砂,星星点点地反射着魔符散发的白色光束。
杰克转过身,发现自己甚至不愿让魔符片刻离开视线。他蹲下来,让理查德趴上来。他一手拿着魔符,另一手抱住杰克的脖子,杰克则抓住理查德的大腿。
“哈利路亚。”他轻声说。
杰克
“没事,理查德——它——”
“你杀了我爸。”杰克说。
“不准你说我妈坏话!”
“别去烦他!别去烦他!别去烦他!”
“操了好多遍哪。”斯洛特洋洋得意。
“你早该把艾利斯家的两兄弟都杀掉!”杰克告诉自己。
“杰克!”理查德在他身后叫道。
理查德摇摇头。
“理查德!”杰克又大叫一声。
黑暗再度降临,杰克颓然坐倒在地,没想到竟是坐在斯皮迪的腿上,斯皮迪发出一声呻吟,翻动身躯。
别中了他的奸计别让他打乱你的阵脚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