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乐声,那是鸟儿在欢腾庆贺的生之歌。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他甚至无法允许自己说出那个字。
“杰克啊,”她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
(音乐?怎么会……?)
莉莉睁大双眼,露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惊讶表情,直挺挺地瞪着杰克。那是新生儿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表情。接着她猛地吸了口气——魔符中汇集成河的无数世界,与倾斜的无数银河和宇宙,顿时升起涌出裂缝。它们形成一道彩虹般的川流,流进她的口鼻……沉淀下来,在她灰败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宛如点点露珠,然后融入体内。有那么一瞬间,他母亲全身笼罩着光辉——
他沿着走廊冲向他们的套房,杰克脚步飞腾,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不再是铿锵的号角或轻快的笑声,而是垂死前的哀鸣。
他的手臂感到母亲的身体一阵震动,仿佛在回应他说的话。
那身影拔腿狂奔起来。
“噢,不要、不要、不要。”他伸出手轻抚她蜡黄的脸颊。
他打开右边的后车门,下了车,回头望向理查德。理查德蜷缩在后座角落,抱着书,看起来怪可怜的。
杰克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她会活下来。他老早就知道了。一切就像斯皮迪说过的,魔符正在将生命力重新灌人母亲被病魔摧残得不成人形的病体,杀死那个想要杀死他母亲的魔鬼。
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的母亲依然动也不动,奄奄一息。
一枚彩色小球飞过他眼前,在魔符裂开的缝隙间闪烁几次,然后深深潜入魔符内部。杰克眨了眨眼,但见氤氲环绕,小球在大球中翻滚,球上的海洋、陆地隐约可辨,杰克自身好像也进入这个须弥世界,小如微尘。接着又有第三、第四颗,以至无数的圆球,参与了这个运作。
她来到窗边,望向外头。她望见有个人的身影——还有个发亮的圆球。
“是啊。”他说。他试着微笑,那是一抹美好的笑容,尽管泪水仍兀自流个不停。
他们过了五天,或者这只是个漫长的梦境?不论如何,有理查德伴着他,理查德是他的兄弟。
莉莉动了动右手,发出呻吟。
“妈妈,妈妈,”杰克唤着,将两手伸进她身子底下。他仍旧不忍直视她的脸。隔着薄薄的睡袍,杰克觉得她的臀部烫得像烤炉的门。他的另一只手臂感觉到她的左肩脉搏同样滚烫。他抱起她,好像抱着一堆衣服,她的手令杰克哀叹一声。莉莉的手臂无力地下垂。
“抱抱我,杰克。”
按了电梯的按钮,根本没有响动,连按钮的小灯都不亮了。
“杰克!”她试着叫喊,却只能发出沙哑的低音。她想挥手,却招来一阵晕眩。
就是这里。此时此刻。
(理查德)
杰克上了通往大厅的石阶,却不进门,往右一转,循着车道边缘走下去,那儿有道铁栏杆围着,从那里下去,山岩顺势下降直到滩头。右侧远方,耸立天际的是阿卡迪亚游乐场的云霄飞车。
现在他才首次注意到,窗外的鸟鸣与这现象合成了灿烂的乐章。
现在,魔符内部慢慢充满白色云雾。杰克将手放在魔符上,魔符顿时绽放出炫目的大片光芒。
杰克想到,在文都岬背着理查德下山时,他虽然在发烧,身上长着疹子,但情况还是比母亲现在好多了。他知道妈妈的体质已经太差,而她仅存的一口气,还在用来喊着他的名字。
对杰克来说,从加州到新英格兰的这段漫漫长路,似乎被浓缩为一个下午与一个黄昏。一个感觉有数日之长的下午,和一个宛如一辈子那么长的黄昏。当杰克看向仪表板上的钟,以为才过一小时,不料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心想,现在跟刚才还是同一天吗?车上正播放着《穿越丛林》狼哥摇着头,不住地微笑,一面寻找正确的路。从后车窗可以看到晚霞的万种风情,自红而蓝而紫,在落日余晖中,杰克回想着旅途中的一切细节,狼哥陶醉在喧闹的乐声中,看着时间飞逝。杰克靠在后座椅垫上,睁眼时不是微明就是薄暗,不是日光便是星光。有件事是杰克特别注意到了,那就是一进入新英格兰,魔符又发起光来了,时间似乎回到了常轨。睡眠中,时间偷偷溜走,一旦醒来,在嘈杂的乐声中,忽而科罗拉多,忽而伊利诺伊州。狼哥专心开车,他看到理查德在车厢的小灯下看书,那本书是《布鲁卡的脑》,唯有理查德对时间一点也不含糊。杰克睡醒了,浸淫在音乐与夜色中,陷入沉思。直到目前,一切堪称顺利,任务就快完成,只差到新罕布什尔的这段路了。
她又叫了第二次、第三次,又猛咳一阵,然后转身走回走廊,现在,回程看起来有如内布拉斯加州的公路交流道一样远。她没胆量走下楼梯。她铁定没力气再爬上来的。楼下根本没有人;大厅里没有、羊鞍餐厅里没有、咖啡厅里没有,到处都没有。电话也不通了。最起码,她房间里的电话不通了,而且整个饭店里都没听到任何电话铃声。算了,不值得。这赌注太大,她可不想活活冻死在饭店大厅。
身体这么糟,是很容易染上呼吸器官疾病的,当然,身体好的人也未尝不会得肺炎,但她无疑不是这种人。她房间里的电暖器早已停止运转,停了多久已无法计算,时间对她来说一如坐在凯迪拉克里的杰克,变得十分难以捉摸,她仿佛记得暖气是在那一夜她用拳击破玻璃窗、赶跑那貌似摩根的海鸥时停掉的。
莉莉瘦得皮包骨似的手颤抖着在墙面摸索,寻找电灯开关。好不容易摸到了,她打开电灯。任何人在这一刻见到她,都会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上个星期以来,癌症变本加厉,她只剩下一副皮包着的骨头。病魔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事在酝酿着,有一天总要摊牌。她眼眶外的棕色变成了黑色,身上也不再丰腴,手臂的肌肉松弛,如今体重只剩七十八英磅。大腿后侧也出现纹路。
现在,他知道了眼前这瘦小的女人刚才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她不断期盼着,知道他终将归来。她对他的信心以及知道他何时归来,也一定与魔符的力量有关。
随着暗金色云雾,一种神奇的香味也从魔符的裂缝中飘出,一种似甜非甜的气味,花香与土地的气味。一种生之气味,杰克想道,虽然他从未参与过生产过程,但在将这气味吸进肺里时,他觉得,杰克·索亚在这一刻诞生了——而在他的想象中,魔符的这道裂缝就像是产道(他当然没有真正看过产道,而且对此生理结构只有些许不完整的知识)。杰克笔直看进膨胀的魔符上面的这道裂缝。
在椅子旁边的地上,魔符持续发出亮光,只是那光芒昏暗迷蒙。他曾将魔符在理查德身上从头到脚滚过一遍,如此治愈了他;也用一样的方法救了斯皮迪。但这次不一样。
“杰克?”
躺在床上的女人和电影看板上的女明星几乎判若两人。泪水一时间模糊了杰克的视线。
自从那时起,阿兰布拉饭店就像一座冰窖,她要葬身此地的冷宫了。
她的额头滚烫,头发像是沾满沙子。
突然,那人手中球体的光芒往上射出,照亮了他的面庞,这是杰克,那是杰克的脸没错,是杰克,噢,感谢老天,真的是杰克,杰克终于回来了。
曾经,在这趟旅程的最初,他看到母亲坐在店里喝茶,一副苍老的模样,他立刻回想起莉莉·卡瓦诺·索亚从前那烟视媚行、仿佛永远不老的容颜——金黄灿亮的秀发,刀锋般的锐利笑容,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这幅电影看板上的形象,让杰克重新获得了力量。
四天前就没人送餐给她了,她设法从房间走到电梯口,还随身带了把椅子,以便随时休息,还可兼作手杖。但这四十英尺距离,她足足走了四十分钟。
她病得像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紧握住她干枯而无血色的手。
最后一次昏睡恍如落入沙漏中的漩涡,胸腔中咻咻不已。
“不必了,”杰克说,“等我叫你就好。”
(什么?)
她气喘吁吁,抓住窗缘。
不但如此,上个星期她还染上了肺炎。
没人理她。
学校、朋友、游戏、音乐,那种有学可上的日子、夜里能钻进松爽床单里的日子、那种十三岁男孩该有的普通日子,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杰克!”
“杰克,你希望我——”
就算听不见她的叫喊,至少也该有人听见她咳嗽连连吧?
B级电影天后,莉莉·卡瓦诺,已经不再。她被癌症啃噬着,高烧销尽了她的体力。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在床单上。
杰克转过身,他的眼眸在魔符的光辉中闪闪发亮。
这是一天的终了,西方天际展示着异彩。
杰克!她原本深陷死寂的双目瞬间炯然有光,泪珠顺着蜡黄的脸颊流下。
(此刻他就像窗外的鸟儿,就像魔符内的无数世界般充满活力,他听到伸缩号与小号声,他听到萨克斯,接着还加入了青蛙与海龟以及鸽子的合唱。他又听到狼人在月亮里唱出的歌声、水花拍打船头以及鱼儿跃起拍打湖面的声音,而这些汇集成一曲恢宏的交响乐。)
母亲绽放出笑容。那是一抹甜美的、满足的、隐约带点惊喜的笑容——你好,大千世界!我又回来了!你没想到吧?
(音乐?)
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五时十五分,杰克西行之后的三个月,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开进新罕布什尔州阿卡迪亚海滩的阿兰布拉饭店铺着卵石的车道,花园中的枯枝正在跟寒风搏斗,西方天际,晚霞从红转橙,再淡入成黄色……然后是蓝色……再变为紫色。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一个名叫杰克·索亚的男孩驻足于浪花与陆地相接的滩口附近,怀中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眺望夜里平静的大西洋。这天,他就要十三岁了,虽然他毫不自觉,但他美丽得异乎寻常。他有一头长长的棕发——也许太长了些——海风轻轻拨开那头长发,露出他秀气英挺的眉毛。他兀自沉思,想着他的母亲,想着这幢饭店里他们共享的那间套房。楼上的她会为他点亮一盏灯吗?他情愿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我回来了。”
理查德缓缓将脸转过来对着杰克,他看起来紧张而又疲乏,双手紧抱着那本卡尔·萨根的书。
“喂!”她朝楼下喊道,她对着楼梯口叫喊,还是没有回音。她咳得厉害,扶着椅背直不起腰来。
暗金色的光从魔符的开口流出,飘向他母亲的手臂上方,她灰黄干枯的脸庞微微皱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母亲就是魔符。
新罕布什尔海岸边,有幢人去楼空的度假饭店,有个名叫杰克,索亚的十三岁男孩,他正在四楼某个房间里,弯下腰,闭上双眼,用力抱紧他母亲,嘴角挂着微笑。他知道,往昔的平凡日子已经回来了。
“杰克,你回来了。”她终于说出口。她揉揉眼睛,想要确认这不是幻象。
“妈妈!”
“天哪,”杰克禁不住哭喊,“求求你——妈妈——求求你——”
杰克不假思索地折回来,轻轻吻了理查德的脸颊。理查德伸手勾住杰克的脖子,用力地拥抱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放开手。两人都没有说话。
汽车后座还有些微光,那是魔符发出来的,微弱得就像只萤火虫。
杰克把变化中的魔符放在母亲掌中。它知道它的任务;它是为了这一刻才被创造出来的。
“噢……噢……我的上帝……”莉莉低喃。彩虹的光辉一点一点淡去——但她健康依旧。
“妈妈?”他弯下腰,手上碰到某种仿佛玻璃纸的东西,那是魔符的外壳。他推开床头几上的许多药罐,将魔符放下。有些瓶子应声摔碎,有些只是滚到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反正她再也不需要那些药丸了。他以敬畏之姿,轻轻将魔符放下,他怀疑——不,是确定——它很快就会消失。
假使阿兰布拉饭店会变成这德行是摩根一手促成的,那么他还真是干得又狠又彻底。所有人都消失了。全都不见了。再也没有女侍在大厅里推着她们吱吱嘎嘎的推车,也没有吹着口哨的工友。没有说话拐弯抹角的前台职员。摩根把那些人都塞进口袋里,带回家去了。
“我觉得……好多了,杰克。”
一进房间,杰克见到整个屋子凌乱不堪,简直像个小孩的房间,床上空荡荡地没有人影。终于,杰克发现莉莉倒在窗前的地上,他心头一凉,本来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借着魔符再度发出的强光,屋里被照耀得如同白昼。莉莉低喊着:“杰克?”杰克答道:“妈妈!”莉莉的长发拖在污秽的地毯上,苍白的手乱扒着,瘦得像只兽爪。噢,妈妈,我的天!杰克飞奔过整个房间。
他冲进房里。
他的声音哽住了。魔符的直缝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光慢慢从缝中溢出,流满他母亲的手掌,在云雾缭绕的魔符中心,更多光芒流泄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放在床上,她毫无重量地滚向一边,长发从脸上垂向一侧。杰克单膝跪在床上,俯身向着母亲。
在楼下的车上,理查德,斯洛特紧张地仰望上面的窗户,他在这里干什么?杰克在这里干什么?理查德的眼睛好痛。他在向晚的昏黄天色中向上仰望,弯腰侧身倚着车门,忽然看到一阵耀眼的白光,透过楼上窗口,照得饭店门前一片光亮。理查德将脸埋进膝盖间,开始呻吟。
理查德的魔符,杰克想着,露出微笑。
“真的?”他笑着,用手掌抹了抹濡湿的眼眶。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光芒四射?发出药味?创造出宇宙的大爆炸?
不知是什么使她忽然醒来,她在黑暗中循着墙壁摸到电灯开关,开灯以后,下得床来,就没有余力再做什么了。虽然中途倒下去两次,但她终于站了起来,扶住椅背,挣扎着挨向窗口。
他跑上楼梯,起初一步两阶,后来变成一步三阶,手中的魔符射出一阵粉红色光束,转眼又暗淡下来。
杰克屏住呼吸,看着魔符中的光芒流溢满床,云雾般的光泽随之涌出,他看到母亲的眼皮微微悸动。
“太好了,妈妈。”她的眼底闪耀着光芒。
“去你妈的!”莉莉哑着嗓子咒骂,试着再走二十英尺到楼梯口。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接着就一直发着高烧,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觉得自己的肺里像个水族箱。她挺了下来,因为她的心里坚持着那疯狂的念头,杰克正在归途上。
“妈妈!”
魔符将这一切归还给他。而等到他想起,回头要寻找魔符时,魔符已经不见踪影了。
所有病容瞬间从她脸上退去。这里说的不像电影那样快转,而是一转眼,刹那间完成一切。她本来还病得很重……突然间就好了。她的脸颊浮现出玫瑰般的健康色泽。原本纤细稀疏的发丝,转眼变成满头丰厚滑顺的蜂蜜色秀发。
她叫了他的名字,他紧抓住这念头。她还能挣扎着来到窗口,叫了他的名字,这是不可能的事,你简直无法想象她就要死去。她瘦成那样,一只手臂伸向前方,就像即将被刀砍下的枯枝……连结婚戒指都从手指上松脱了。他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没事了,妈妈。”他说,“没事了,全都解决了,没事了。”
杰克不自觉地吸了口气。
杰克回到床边,魔符的光芒依然照耀在四壁与天花板上,使得床上剔透明亮。
“妈妈!”
“我在这里啊,妈妈。”他低声轻唤,涕泪直流,毫不犹豫地用衣袖擦着鼻子。
他不可能把魔符打破,即使这么做可以救母亲一命———至少他知道这点。
第五天日落时分,魔符恢复发光,杰克也恢复了时间意识。在杰克心目中,经过奥特莱该是第六天的事,他会告诉狼哥怎么走,然后把那隧道和酒馆指给理查德看。可是他又不愿再次见到奥特莱这个地方。狼哥飞也似的开着车,带着他们上了95号州际公路,一会儿就到了康涅狄格州,阿卡迪亚海滩离此只有几州了。循着新英格兰海岸,杰克计算起里程,也计算起时间。
泪水滑下脸庞,他又看到母亲的脸,那自信慧黠、拥有数十部作品的B级片女王的脸孔。他觉得自己就快爆炸了。他的感官往外延伸,吐纳着光芒。他看到母亲的眼皮睁开,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他知道她活过来了。
“妈妈,”他低语着,“噢……”
轿车驶进卵石车道,来到双扇大门前停住,门后是一片黑暗。头灯熄灭之后,车身便笼罩在阴影中。车后的橘色停车灯还亮着,排气管排出白色废气。
杰克面向东方,海风正强,把他前额的头发吹向后方。
杰克狂奔过大厅,看见老式的电话接线盘一片焦黑,仿佛这里刚经历过一场电线走火的意外,不过杰克旋即便将这景象置诸脑后。他已经看见她了;她的样子糟糕透顶——她映在窗户上的剪影干瘦得简直就像个稻草人。
他用双手擎起魔符,似乎在向大海行他的献礼。
“我把魔符带回来了。”
他闻到浓厚的病人气息,死神已随侍在侧。杰克不是医生,对于莉莉的病况也一无所知,不过他知道一件事——母亲的死期不远了,她的生命正从许多看不见的小缝隙逐渐流失,而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叫了他的名字两次,仿佛她仅存的力气只够说出这寥寥几字。杰克早已不禁泪流满面,他将手搁在她意识模糊的额头,并且将魔符安置在她身边的地板上。
咳嗽又来了,这一次咳得凶了,她倒向一边,昏了过去,把椅子也拖倒了。她在地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个钟头,肺炎就是这样染上的。
“我把它带回来了。”他感到一阵绝对的光荣,一股纯粹的成就感。
这从魔符内涌出的暗金色云雾笼罩住他母亲的身体,形成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杰克看见它飘向莉莉的胸膛,飘向她枯瘦的双腿。
她抬起视线,端详杰克的脸,正好迎上杰克凝视的眼神。
然后他发现自己全身正不住颤抖。
杰克拿起魔符时,觉得它不再像玻璃那么坚硬,而是柔软如温热的塑料,它在渐渐变化。
翻松的土壤、茉莉花和木槿花的香气在他的鼻腔中缠卷。一滴泪珠沿着鼻梁滚落,在魔符斑斓旋转的光晕中闪闪发亮,宛如钻石。他看到一道星河掠过魔符的裂缝,虚空的黑暗中出现一道金黄的阳光。魔符中似乎充盈着乐音,盈满了整个房间与外面的整个世界。他看到一个女人的面孔,陌生人的面孔,许多孩子的面孔,其他女人的面孔……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