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哪里……”他只能吐出这几个字来。他把魔符抱在胸前,它已逐渐变得漆黑无光。
“我想忘记,杰克。我真的想。”
“在这里,我可以算是你们那边的大法官和典狱大臣的综合体。”他将温暖的大手放在杰克头上,“到了那边,我只是个四处流浪的家伙,打打零工,弹弹吉他。信不信由你,有时候我倒更喜欢那样的生活呢。”
巴卡的笑容漾开来。
他们走向车子。宽阔后座的另一头是个破旧的吉他盒。杰克又兴奋起来。
“你爸爸是你爸爸,理查德,”杰克回答得干脆,“不是你。”
“他现在在月亮里了。”阿狼的哥哥说,“他会回来的。所有事物都会离去,杰克,索亚,就像月亮一样。所有事物都会回来,也像月亮一样。我们走吧,我想赶快离开这个臭地方。”
“去见我妈妈吧,我猜。”杰克说,“我们要横越整个国家,前往新罕布什尔的阿卡迪亚海滩。头等舱。我们出发吧,理查德。”
“斯皮迪老了。”巴卡说,“他和我同样年纪,但你们的世界让他比我还老。不过他跟我一样,还有个几年好活。可能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无须挂虑,杰克。”
“我想,会有人在加油站和我们碰面。”
“拉住他的手。”
“记得,和你的朋友往东走。你们得翻过一些小山丘,起码走上个五英里,然后你们就安全了——这段路不算太辛苦。走完这段路,去找棵大树——你们这辈子看过最高最大的树。找到那棵大树后,杰克,握住理查德的手,然后腾回去。到时你们会回到一棵巨大的红杉木底下,杉木的树干中间开了个隧道,好让道路通过。那条路是17号公路,顺着走下去,会到加州北部一个叫斯托利维尔的小镇郊区。走到镇上,你们会看见一个加油站。”
“好歌,杰克!好带劲!嗷呜!”
他们会停下来在斯塔吉速食店、汉堡王或肯德基吃点东西。到了后来,杰克和理查德点套餐,狼哥则点家庭号,自己吃完那桶二十一块炸鸡。从他的咀嚼声听起来,应该是连骨头也吃下去了,这让杰克想起了那次阿狼吃爆米花的事。那是在哪里?曼西市。曼西市郊区——六片联映电影院里。就在他们被捉进阳光之家前没多久。他露出微笑……接着又觉得像有支箭钻进心窝。他望向窗外,这样理查德才不会看见他的泪光。
“我不认识什么叫斯皮迪的人。”狼人说,“以前有个叔叔名字跟他有点像,不过后来他的脚受伤了——嗷呜!——连跟上牲口走路都没办法。”
“斯皮迪!”杰克转向阿狼的哥哥,“斯皮迪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巴卡回头一望,悲伤地看着杰克。
“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他开口。
“字面上的意思。这次的经历,每走一英里,我能回想起来的细节就更少一点。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可是我觉得……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说实话,你真的认为你妈妈平安无事吗?”
有辆凯迪拉克停在加油站的建筑阴影中——是辆敞篷爱都,车身后方还有状似回力镖的电视天线。它大得像台拖车屋,黑得宛如死亡。
巴卡挥手比向文都岬在美国内的方向,杰克先是看到那座黑色城堡,它有一侧已经坍塌,仿佛城堡内曾发生过一场大爆炸。现在它看起来平淡无奇,原有的恐怖已燃烧殆尽,妖异的氛围也已远扬。现在剩下的,只有一堆堆石头而已。
狼人走向凯迪拉克,像个轿车司机一样打开后座车门——杰克心想,也许这就是他现在扮演的角色。
翌日,他们穿越内布拉斯加与爱荷华两州,再隔一日,他们赶路的行程经过了令人心伤的阳光之家废墟。杰克认为,狼哥是刻意带他们经过这里,也许,他想看看自己弟弟的葬身之所。他把清水乐队的带子放进去,开到最大声,然而杰克依然觉得,自己听见狼哥的啜泣声。
也好,杰克心想,反正我都信他那么久了——
他对杰克眨眨眼。
斯皮迪蹒跚地穿过开始融化的雪地来到杰克身边,一手环着他的肩膀。
狼哥走过来:“准备好了吗?嗷呜!”
“现在先好好睡上一觉。”他说,“直到明天你醒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来烦你。你看看四周。”
“再一小段,”巴卡说,“他跟你朋友总不想留在他待过的地方吧?”
“那东西是哪里来的?”
“我的老天!”他低声惊呼。
“我们走对路了,理查德。”杰克说。他等理查德抹了抹眼睛。
“那如果说这东西真的把她治好了——”理查德做个鬼脸,然后身子一缩。
“你问的问题够多了。我想,你跟理查德现在都安全了。”
凯迪拉克车门打开,一条穿着褪色丹宁布裤、肌肉壮硕的腿伸了出来。当他看到驾驶员的黑色工作靴头开了口、露出长而带毛的脚趾时,不安立刻变成恐惧。
“为什么?要干吗?”
理查德走上前,惊奇中带着谨慎地看着他们两个。
“无须挂虑。”他这么说着,接着握住理查德的手。杰克·索亚不需要巨树的扶持。杰克·索亚曾经跨越焦枯平原,征服暗黑旅店,杰克·索亚勇敢而真诚。随着脑中的积雪崩落,杰克·索亚不再是那个十二岁男孩了。他毫不费力地腾回原来的世界,不管有什么障碍,理查德永远追随在他左右。
“假如你想忘记,我就不会。”
虽然北加州这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但他们俩却像走在浓雾中。杰克领着理查德走出红木森林,步下斜坡,穿过十二月的干枯草地。
“我开始忘记很多事情了,杰克。”
“没事的。”杰克说。
“什么事?”理查德脸上挂着泪珠。
“你们还会……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还会让我……呃,让我跟你们在一起吗?”
“拉着我的手。”他对理查德说。
“为什么你一定要走?”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杰克露出笑容,杰克也回他一笑。
杰克指指琴盒。
他们勉强将手握住,然后三人就腾过去了。
“是啊,”杰克说,“你说得没错。”
“现在我得到处看看,杰克。这里还有很多残局等着我收拾。摩根死亡的消息已经往东传出去了,传得很快。我现在已经落在后面,得赶紧追上超前。我想先去趟外岗,然后再往东,赶在某些坏蛋闻风逃往其他世界之前才行。”他的目光远远投向海面,他的眼睛又灰又冷,如同燧石。
即使现在他真的累坏了,杰克仍摇了摇头。
第二天晚上他们停在科罗拉多州朱尔斯堡,狼哥从后车箱搬出组合式烤肉架做了顿丰盛的野餐。他们在积雪的原野上就着星光用餐,身上穿着用吉他盒里的钞票买来的毛皮大衣。天上流星如雨,狼哥在雪地上像孩子般跳起舞来。
时间过得飞快,旅程第五天日落时分,他们进入新英格兰。
他翻到反面,顶端印着“阿卡迪亚海滩游乐场,一八九四年七月四日”。
“在这里休息对他比较好。”巴卡说着,就抱起理查德,朝远离古堡的方向走去。杰克在后勉力跟上,但还是渐渐落后,很快地就双腿无力,拼命喘着气。看看手中所持的魔符,已经呆滞无光。他的头仍因最后这场激战而剧痛——这是惊吓的滞留效应吧,他想。
杰克已经试着打电话回阿兰布拉三次。总是没人接。他不太担心。没事的。但愿如此。等到他回去,她一定还在。病着……但还活着。希望是这样。
“该不会是希特勒吧?”理查德用掌根轻压双眼。等他准备好了,两个男孩便一起走向斯托利维尔镇。
“我们要腾。”
“杰克?”理查德一脸害怕。
“我弟弟阿狼。”狼人放下杰克。他伸出手,用一只手指碰了碰魔符,脸上满是敬畏。当他碰到魔符时,魔符内出现一道亮光,然后像颗彗星般消失在魔符深处。
他的身体需要更多睡眠。他的头脑需要度假。
杰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杰克对斯皮迪投以疑惑的表情,然而斯皮迪没多作解释。他只是点点头,像是在说: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全都准备好了。”杰克说,“听着,狼哥,等下可以放我在夏延市买的斯科特,汉密尔顿的录音带吗?”
理查德满头雾水,但杰克明白他的意思——加油站里满是碳氢化合物燃烧过后又热又油的气味,浓得就像件棕色的布幕。
杰克疲惫地回了巴卡一个笑容。
杰克朝他飞奔而去,加油站员工大感惊奇,杂货店门口的闲人也望着他们。杰克头发飞散,破鞋吧嗒吧嗒踩着路面,脸上绽开一抹傻笑,眼睛发出像魔符般的光彩。
理查德默默跟在后头,一路沉思。他实在走得太慢,杰克只得不时停在路边等他跟上。前方半英里处可以看到一个小镇,应该就是斯托利维尔。几栋矮小平房坐落道路两边,其中一栋有个招牌写着“古董”。过了这几栋屋子,十字路口上空悬着交通灯,杰克看到了加油站外写着“汽车”的招牌一角。理查德步履艰难地走着,头已经快垂到胸口。当理查德走近,杰克终于发现他的朋友正在哭泣。
理查德的视线移回路面,杰克的手停在他朋友的肩上。过了一会儿,理查德抬起眼来——笔直地望向杰克——并点点头。就像莉莉·卡瓦诺·索亚曾对儿子说过的:杰克,有些时候,有些心里话是不用说出口的。
“你们两个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巴卡说,“你当然得休息,至于另外一个,比你还需要休息。没有人能够想象他刚才有多接近死亡……我想他也不会承认的,甚至对他自己都是!”
杰克带着些许不安,凝视着身边这个看来像是斯皮迪·帕克的弟弟的陌生人。
那是狼人,不错——那人还没转过身杰克就知道了。他身高将近七英尺,头发长而蓬乱,看起来不太干净,纠结的头发垂到领口,里面还夹着几茎牛蒡草。然后这大个子转过身来,杰克看见他眼中的橘色光芒一—转瞬间,恐惧又变成喜悦。
他再次微笑,这一次,笑的人是斯皮迪。
巴卡在杰克身边坐下,两腿交叠。
“而且你这一路上可遇到那家伙不少次呢,杰克。没骗你,一次又一次,从这地方到那地方。有时候在购物中心,有时候说不定是在公园里。”
又走了四十码,他停了下来,这里的沙子颜色变浅了些——还不是白色,而是浅灰色。巴卡将理查德轻轻放下,杰克瘫倒在他身旁。沙滩很温暖,也没有下雪。
“那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脑袋坏了,杰杰。”理查德小声嘀咕。
“那你不会老拿这件事情来损我吧?”
“阿狼!”杰克·索亚放声尖叫,“阿狼,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留下来一会儿。”他好不容易说出口。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理查德。斯皮迪握住杰克的另一只手。
“噢,杰克,糟了。”理查德呻吟着,抓住杰克的肩膀。他双眼圆睁,嘴唇不停颤抖。
是他身上的味道让杰克发现他不是阿狼,也是这味道让杰克发现他与阿狼有某种关系……非常亲密的关系。
“当然好呀,杰克。然后再放清水乐队怎么样?”
“什么意思?”
理查德跟在杰克后头。
想到母亲,杰克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穿越丛林》,对吧?”
第二天,理论上来说他是醒着,但睡意却持续纠缠着他——如果这与睡眠无关,那这就是意识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让一切事物速度变慢,宛如身在梦中。森林里地面满是斑驳光影,他和理查德恍恍惚惚站在世上最高的树下,这棵树大到十个成人也无法合抱。这棵树高耸人天,即使在这全是参天巨木的森林里仍然鹤立鸡群,是魔域中勃勃生气的直接证据。
“说得没错,狼哥。”他对着理查德促狭地翻翻白眼,理查德也还他一个眼色,笑逐颜开。
“你一直表现得很勇敢、很真诚,杰克。”巴卡平静的嗓音透出庄严,“但愿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很钦佩你的勇气和信仰。而且,各个世界里的许多人都欠了你好大一份情。我想或多或少,他们都感觉得到你为他们所做的事。”
“可是我们要去哪——”
……苦艾酒常常毁了一杯马丁尼……
“我也是。真希望你有机会认识他弟弟。”
“斯皮迪——呃,我是说,巴卡先生——你是什么——”
这里的森林没有那么浩瀚辽阔;他们回到了美国。头上的枝桠显然低矮得多,这些树的大小明显比魔域中巴卡指示他们前往的树林小多了。对于这种尺寸上的缩水,杰克在见到眼前的二线柏油路前就有过经验了。听到汽车引擎声的瞬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二十世纪的现代世界,立刻拉着理查德往后退。一辆雷诺轿车与他们疾速擦身而过,穿过这棵红木底部凿出的隧道(这棵树的尺寸只略高过它在魔域分身的一半)。但从新罕布什尔来的这辆车上至少有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没有看到这棵红木。后座的女人和两个小孩转身瞠目结舌地看着杰克和理查德,张大的嘴变成小小的黑洞。他们看到两个男孩如鬼魅般无中生有地出现在马路边,就像柯克舰长和史波克从企业号上被光束传送过来一样。
杰克望向远方,看到地震对那里的影响已大为减弱,房舍也无甚损毁。他看见几栋似乎是用漂流木搭建的小屋倒塌了,有些破烂的马车,那可能就是也可能不是美国境内那些凯迪拉克,此外还看到地上散落着几具毛茸茸的尸体。
“是巴卡要我们来的。”杰克说。
“然后呢?”
整个吉他盒里塞满了面额二十元的钞票。
“我爱你。”杰克说。
“不会吧。”杰克帮着理查德收拾,“我猜她大概会想把你送去孤儿院,或是关进监狱。少胡思乱想,理查德,你当然可以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
“你有力气再走一段路吗?”
“可是我们要怎么回家?”理查德不解。
“嗯。”
杰克走过去。理查德躺在融雪中沉睡。那块头皮掀开的可怕伤口已经消失,原来头皮割裂处已长出新肉,只是那道疤痕上以后恐怕不会再长出毛发了。
“杰克!”理查德在他身后虚弱地尖叫,“你是哪根筋不对劲?那是他们!那车子跟在塞耶校园里的一样!跟文都岬的一样!”
巴卡耸耸肩膀。
距离狼人还有五英尺,杰克已经等不及地跳起来扑向他。狼人高兴地笑着,轻轻松松接住杰克。
“你保证?”杰克问。
“可是我们要怎么去——”
“这位是我的阿狼的哥哥。”杰克骄傲地说。他清清喉咙,不太清楚该如何表达这份感受。狼人知道吊唁是什么意思吗?
他治愈了理查德和斯皮迪,却怎么也记不得是怎么办到的,半点细节都回想不起来——有一段时间,魔符在他手中进射出强光并发出嗡嗡声,他只依稀记得,最后强光流泄出来,理查德和斯皮迪浸浴在那片光芒之中。这就是他仅能记得的片段。
“活下来的已经全都跑了,”巴卡说,“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奥列斯已经死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原本这里的邪恶也消失了。你知道吗?感觉得到吗?”
抱着早巳不再发光、宛如廉价商店卖的水晶球般的魔符,杰克走下小丘,前往加油站。
最后,魔符中的光芒淡去,淡去……然后消失。
“我也希望。”理查德开始收拾残肴垃圾。他接下来的话让杰克大为困惑。
杰克稍微使劲抬起头,并把眼睛——嗯,几乎——睁了开来。巴卡点点头。
“他玷污了这里,”巴卡说,“也玷污了你的世界,杰克。”
杰克把明信片放进后口袋,爬进凯迪拉克的后座,滑过豪华的坐垫。吉他盒上有个锁扣坏了,他打开其他三个。
他从后口袋拿出一张非常旧的明信片,正面是一座旋转木马,其中有好些木马非常眼熟——埃拉·斯皮德与银仙子也在里面——但画面前景中的女士还穿着裙撑,男孩穿着灯笼裤,男士戴着圆顶毡帽,留着八字胡。明信片经历长久岁月后已经起了毛边。
杰克伸手揽住理查德的肩膀。
(摇篮里的宝贝乖乖睡,爸爸出门去打猎,啦———啦,睡吧,杰克,一切都会好好的。)
“嗯,”杰克嗫嗫嚅嚅,“可是……巴卡先生……你不会……不会离……”
无须挂虑,巴卡说过,但当时他却说自己会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杰克抬起头看向树梢,他不太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精神虚弱到了极点,这棵树的壮丽景象也只在他心中燃起一抹微弱的火光。杰克一手撑在光滑的树皮上, 我杀了杀我爸的凶手。他自言自语,另一手抓着外表黑暗、了无生气的魔符。理查德也仰头望向他们头顶如摩天大楼高的树梢。摩根死了,加德纳也是,海滩上的雪也该融了。但不是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杰克觉得整个海滩上的雪全都塞在脑子里,他想道——感觉起来,那好像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终于拿到了魔符,他应该要被胜利与兴奋感淹没才对,然而他却只有微乎其微的感觉。他的脑子里全是积雪,除了巴卡的指示之外,没办法想得更远。他明白,是这些巨树在支撑着他。
……任何电影里,最重要的人往往是摄影师……
“等你们醒来后,就往东走……但不要腾!先在这里待一阵子,留在魔域里。你们的世界你们那边的世界里会有大批人马——救援大队、媒体记者,天晓得还有些什么。不过不到雪融,他们是弄不清底细的——”
“它回去了。流浪汉杰克。”斯皮迪说。他露出微笑,但神情看来比杰克还要累上一倍。斯皮迪被治愈了……但还是不太舒服。这个世界正在扼杀他。杰克隐约想着,至少正在扼杀某一部分的斯皮迪·帕克。魔符治愈了他……但他仍逐步迈向死亡。
“离开你们?我会。很快就走。你就跟你的好朋友留在这里狠狠睡它一觉,不过我走之前,有些话得先跟你说。花不了太多时间,所以我要你抬起头来,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账单到期的时候,总是要付的。摩根虽然死了,但他可留下不少烂账。”
“在这个世界里,你的职责和警察差不多,对不对?”
阿狼的哥哥带着他们回家。有一阵子,杰克对于这个秋天经历的一切,开始觉得有点模糊。他和理查德坐在凯迪拉克后座,阿狼的哥哥不断往东往东再往东走。他还认得路,有时他会放“清水乐队”的录音带,《穿越丛林》看来是他最喜欢的歌,每次音量总要调到几乎震破耳膜。或者,他会不断按着座位旁的窗户升降钮,听着窗外风声的音调变化,完全沉迷其中。
“然后我就不清楚了。说不上来。说不定,杰克,你会遇上某个人,某个你认识的人。”
“没问题。”理查德答道。
他冲着理查德伸出手。理查德先是退缩了一下,才与他握手。
“我认识你的胞弟。”杰克仍倚在狼人毛茸茸的强壮臂弯里。他这才抬头看清他的长相。他的五官比阿狼更成熟、更有智慧,但同样和善。
杰克踏上17号公路,穿过树底的大洞。
狼人笑了,露出许多大牙齿,“巴卡的,”他说,“他留给你的。我差点忘了。”
杰克躺下。他将无光的魔符揣在臂弯里,两张眼皮像系上铅块一样沉重。
是斯皮迪——不是巴卡——在下方留了两句话,他的字写得不太好,用铅笔写的,笔芯也没削尖。
“我喜欢这家伙。”理查德若有所思地说。
他抱着理查德,继续前行。
干得很漂亮,杰克。箱子里的东西需要的话尽管用——剩下的好好保管,或者丢掉。
“杰克·索亚!嗷呜!瞧瞧你!就跟巴卡说的一样!这个地方臭得跟沼泽里的大便一样,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杰克和他的朋友都在这里!嗷呜!好呀!太棒啦!嗷呜!”
在这片到处都是奥列斯的摩根踩出足迹的黑色沙滩上,对于站在身边的这位矍铄健壮的老人,杰克有个直觉。
“可是……我爸爸干了那些事……”
这一切可能全是做梦,他想。他可能还在魔域里的海滩上,理查德在他身边昏迷不醒,巴卡慈祥地凝视着他们。我妈总是说……我妈总是说……
妈妈摸着他的头那样。
“我向你打包票。”
“好吧。”巴卡说,“我会陪你到睡着为止。无须挂虑,杰克。这里不会有任何事情伤害你。”
巴卡点点头。
“摩根一定对电话动了手脚。”杰克回答,“我敢打赌,他一定也对阿兰布拉饭店里的人干了什么事。她应该没事。她还在生病……可是还好好活着。她还在。我感觉得到。”
“对我来说,两边都不是休息的好地方。”
“魔域里的狼族有好有坏——”杰克开口。
“我很爱你的弟弟。”杰克说,“他救了我一命。除了你面前这位理查德,阿狼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我很遗憾他不在世上了。”
“我知道。不过这次不会有事。相信我。还有,别叫我杰杰。”
理查德像只小田鼠般缩在杰克身边。
“我妈总是说——”他还来不及将话说完,睡意已将他带入梦乡。
那匹狼穿着奥许考什连身裤,戴着类似约翰·列依的无框眼镜;他也露开大大的欢迎笑容。
“有很多很多好狼。”狼人插嘴。
杰克感到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但没有让他觉得变得比较强壮。他只觉得疲惫,真是够了!够了!够了!
“嘘,”巴卡制止他,一手按在杰克额头上,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
“你为了它付出,”斯皮迪说,“就要相信它也会为了你付出。别担心。过来这里,杰克。过来你朋友这里。”
往东,往东,再往东——每天清晨开进日出中,夜晚降临时开进每一片神秘的深蓝色暮霭。先是听着清水乐队约翰,福格蒂的歌声,然后是风声,然后约翰,福格蒂,然后风声。
“可是斯皮迪的情况……不太好,”杰克说,“无论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那是魔符帮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