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维利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但皮耶罗没有看出他的笑别有深意。据说,马基雅维利跟玛丽埃塔结婚并不是因为爱她。他尊敬她,欣赏她的好品质,她对他的忠诚令他满意。玛丽埃塔是个节俭的家庭主妇,这一点对于并不很富裕的他来说很重要。她从来不浪费一个便士,她将要成为他的孩子们的母亲,一个好妈妈。对于妻子,他有十足的理由完全相信并且满怀爱意,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忠诚于她。奥蕾莉亚的美貌让他呼吸急促,魂不守舍,还没有任何其他女人能如此迅速、如此强烈地激荡起他的感官。他的欲望不可遏制——他感到胃部疼痛起来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巴尔托洛梅奥离开了他们。马基雅维利和皮耶罗回到金狮酒店吃饭。他们刚刚吃罢,两个仆人从斯卡尔佩里亚带着马和行李赶来了。马基雅维利叫皮耶罗带他们去修道院,把放在那里的马鞍袋取回来。
“女主人们对我都很好。她们给我水果吃,还给我酒喝。她们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问题。”
“你跟女士们谈到我时,有没有碰巧提到玛丽埃塔夫人怀孕了?”
“送过去了。巴尔托洛梅奥大人到宫殿去了。女仆让我在门口等着,她把布匹带到楼上交给了女主人。她下来时说,她们想亲自感谢我把这些东西带来,所以我就上去了。”
他们步行去了金狮酒店。吃过晚饭,又回到了住处。塞拉菲娜打发孩子上床后,正在厨房里一个人编织长袜。马基雅维利让皮耶罗回到他跟塞拉菲娜儿子共住的房间去。然后,他彬彬有礼地问塞拉菲娜,他能否坐在壁炉旁暖和暖和身子,得到应允后便坐了下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卡泰丽娜夫人会很快前来向塞拉菲娜打听他的情况,他希望她能为他美言几句。他这个人随时可以变得魅力十足——只要他乐意,现在就是如此。他把他出使法国宫廷的情况给她描述了一番。他这样做,部分原因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希望能留给她一个好印象,那就是,他是一个重要人物。他谈到了法国国王以及国王的大臣——枢机主教,好像他跟他们都是好友;他谈到了那些有名的女人的风流韵事,其中不乏丑闻和有趣的故事;接着,他又搬弄出另一番谎话,他告诉她关于玛丽埃塔的一些情况,当时她怀了身孕而他不得不离开,那是怎样的恋恋不舍,他是多么渴望回到他在佛罗伦萨的幸福的家中。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好的、忠诚的丈夫,一个坦率而诚实的人——塞拉菲娜如果要对这些产生疑心的话,那她必须是个聪明的女人才行。当塞拉菲娜给他讲述她丈夫怎样生病并离世,讲述她所度过的那些好日子,以及把两个小孩子拉扯大所肩负的责任,马基雅维利满怀同情地倾听着。当然,她觉得他是一个令人快乐的、优秀而和善的人。当他提到他身体状况不佳,消化系统出了问题使他备受折磨,以及他吃不惯金狮酒店的饭菜——因为他只爱吃玛丽埃塔夫人做的简单的食物时,塞拉菲娜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说,如果他愿意屈尊跟她和她的孩子们一起吃饭,她会很乐意为他和皮耶罗提供饭食的。这正合乎他的想法,因为不但省钱,而且在其他一些方面也会更加便利。他如愿给她留下了好印象,然后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着烛光开始读点儿李维,直到困意来袭为止。
“你可以捏她一下,或者至少可以告诉她她很漂亮,这些是肯定有机会做的。”
“可以这么说,没什么可忧虑的。”法里内利说道,“公爵嘴巴封得紧,又不大走出房间。大臣们没有担心的迹象。阿加皮托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幽默过。”
“她是个多嘴的女人,总爱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没完。到她家里,跟她在厨房里坐一会儿——有个伴儿她会很高兴的,让她谈谈她的孩子,跟她谈谈你的母亲,然后呢,从她嘴里多套出些巴尔托洛梅奥以及他妻子和岳母的情况。塞拉菲娜欠了巴尔托洛梅奥太多的人情,对他肯定有怨恨情绪。你有一张坦率、诚实的面孔,而且还只是个小男孩,如果能赢得她的信任,她会把心里话向你和盘托出的。这对你将是个难得的经历,你可以学会怎样用充满善意的漂亮言辞让一个人把心里的憎恨表露出来。”
“但是,尼科洛大人,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她会恨他呢?”
“关于她的情况你说的都很对,大人。如果你不进来,她还会继续说下去。我想她一打开话匣子就别想合上了。”
无法想象,奥蕾莉亚会爱上她大腹便便的丈夫——一个年长她几十岁的人。她嫁给他是由于她母亲的缘故,因为这桩婚配是笔好交易。但巴尔托洛梅奥肯定知道,城市里有些年轻人——公爵宫殿里的那些风流成性的家伙,一定注意到了奥蕾莉亚的美貌,他必定是警觉的。那个眼睛里满是猜疑的男仆,绷着脸,面色阴沉,长着一个突兀的大鼻子和一张露着凶残意味的嘴巴,他可能是被派来专门监视他年轻的女主人的。还有她母亲,塞拉菲娜说她年轻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可能是对的;她那双放肆的、飘忽不定的眼睛正是那些有着奇异经历的女人才拥有的;如果她女儿找一个情人的话,对她的品德也算不上是侮辱,这个风险还是值得尝试的。马基雅维利得出了结论:巴尔托洛梅奥是个自负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其报复之心将超过众人。马基雅维利要做的事绝不轻松,但这不会让他担心,他对自己还是满怀信心的,困难只能让事情变得更为刺激。显然,他应该同巴尔托洛梅奥交上朋友,把他哄得团团转,然后对自己失去警惕之心;当然,还要跟卡泰丽娜夫人搞好关系,让皮耶罗去找塞拉菲娜问些情况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现在他对整个事情已经有所了解,但还要知道得更多些。如果这样,他那充满创造力的头脑就能制订行动计划了。他知道现在绞尽脑汁是没用的,要等着灵感迸发出来。
“她们想知道,你结婚多久了,跟谁结的婚,以及玛丽埃塔夫人长得怎么样。”
“头领们——维泰洛佐和奥尔西尼家族的情况怎么样?”马基雅维利问道。
“那你有没有跟塞拉菲娜说话?”
“这个老笨蛋相信她。看看她那个样子,这样一个女人对丈夫是不可能忠诚的,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她丈夫出海时,她根本就没有恪守妇道。”
“我要把这个女人搞到手,为此死不足惜!”他心里想。
“根本不会。她们知道了,我也不介意。”
巴尔托洛梅奥不只是商人,为人处世也非常精明。奥蕾莉亚比他年轻二十岁,他知道最好能有什么人替他时刻看住她。他邀请卡泰丽娜夫人前来跟他和他的新娘一起居住。
“都说了些什么?”
“宫殿那边怎么样?”
“她显然不喜欢卡泰丽娜夫人,”马基雅维利说道,“我搞不清这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她本人想跟巴尔托洛梅奥结婚,并让他接受她的孩子,或者仅仅是出于嫉妒,这都无关紧要,但了解一下也无妨。”
“把亚麻布送过去了吗?”他问道。
“我一点儿也不肯定。她可能只是个愚蠢的、喋喋不休的女人。但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是,她很穷,而他很富有,她要靠他的馈赠来生活,这种感激的重担会让她不堪重负的。相信我,敌人的冒犯容易忘却,但朋友给予的好处却很难从心头消失。”
他讥讽地笑了几声,然后走了。他跟佛罗伦萨的代理人约好到一个叫做贾科莫·法里内利的同胞家里碰面——这位同胞是与梅迪奇家族一同被驱逐出境的。他是一名聪明的会计,现受聘于公爵,但他急于想回到佛罗伦萨,收回被充公的财产。因此,他的利用价值还是指望得上的。他证实了巴尔托洛梅奥早上对马基雅维利说过的话:公爵的新臣民们对他的统治是认可的,新政府很严厉,但是很能干——在小领主们的暴政下痛苦呻吟的民众,现在终于不再备受压迫,这是他们一个世纪以来闻所未闻的事情。通过征兵制度——在领地内每家出一丁入伍,公爵创建了一支可以信赖的军队,这要比由雇佣兵组成的一般军队可靠得多。法国的重骑兵和加斯科涅士兵可能随时被国王召回;瑞士人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撤离——只要其他某股势力使他们觉得有投奔的价值;德意志人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在民众中已造成恐慌。公爵的士兵为自己身穿的红黄制服而骄傲,他们待遇优厚,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他成功地激发起了士兵们的忠诚之心。
“没有。除了做弥撒,她很少外出。出去时也总是由她母亲或女仆陪着。塞拉菲娜夫人说,她是个很虔诚的教徒,背叛丈夫在她看来是道德上的罪孽。”
“塞拉菲娜夫人有没有暗示过,漂亮的奥蕾莉亚有可能对她年老的丈夫不忠呢?”马基雅维利笑着问道。
“那你没有按照我交代给你的,跟女仆交上朋友?”
马基雅维利陷入了沉思。
马基雅维利皱起了眉头,他感到困惑不解——显而易见,就要发生什么事了。尽管会计非常乐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但到最后,马基雅维利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跟以前一样蠢笨。他回到了住宿处,皮耶罗正在等他。
男孩脸红了。
“我们去吃晚饭吧。”他对皮耶罗说。
“把这匹亚麻布送到巴尔托洛梅奥大人家里去,让女仆把布交给她家的女主人。女仆不是个丑陋的乡下姑娘,费点儿时间跟她搭上话可是很值得的。然后你到塞拉菲娜家,在那里等我。”
“没有机会呀!”
“音信皆无,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以为这不会对您不利。”
皮耶罗把塞拉菲娜说的话转述了一遍,马基雅维利朝他亲切地笑了笑。
婚姻很幸福,巴尔托洛梅奥对自己年轻的妻子甚感满意。他给她买好看的衣服,昂贵的宝石。她本分、恭敬、顺从,事实上,一个好妻子应有的美好品德她都具有。但结婚三年了,她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而且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这对巴尔托洛梅奥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现在他又有了一个贵族头衔需要传给后代,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渴盼有一个儿子了。
“做得真不赖!我知道我是对的。我就知道,你的青春年少会吸引住这个年纪大的女人,你纯真质朴的面容也会让她很容易对你吐露真相。”
他对女人有着透彻的了解,而且,在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方面,他很少失手。他对自己的外貌不抱幻想,他清楚比他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在财富和地位上也有很多人比他更具优势。但是,他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充满了信心。他能让她们会心微笑,他非常清楚怎样去恭维她们。当她们跟他在一起时,他很有办法让她们觉得轻松愉快。更重要的,他渴望拥有她们,她们对此心知肚明,且感到兴奋不已。
皮耶罗了解到的太多了。巴尔托洛梅奥被公爵宠爱有加,是城市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为人诚实、和善、慷慨、忠诚。这是他的第三次婚姻。他的第一次婚姻是遵循父母之命。结婚八年后,他的妻子死于霍乱。过了一段适当的时间,他又结婚了,但十一年之后,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死了。两位妻子都给他留下了数量可观的嫁妆,但都没留下任何子嗣。他鳏居三年后,突然就跟奥蕾莉亚结了婚。奥蕾莉亚来自亚得里亚海的港口城市塞尼加利亚,是土生土长的塞尼加利亚人。父亲是一艘沿海商船的船主兼船长,负责把货物送到达尔马提亚的城市。但在一次风暴中,他连人带船消失了踪迹。他遗留下的寡妇陷入了贫困之中,不得不靠做些针线活儿维持生计。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跟父亲一起葬身海底,两个大女儿早已嫁人。事故发生时,奥蕾莉亚只有十六岁,当时巴尔托洛梅奥就注意到了她。他被她纯洁无瑕的美貌所打动,但对于像他那样的重要人物,她无论身世还是财产都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尽管非常年轻,她身上呈现出的成熟预示着她有着良好的生育能力,这对巴尔托洛梅奥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能有一个儿子。他的两位前妻在世期间,他曾不止一次包养过一些地位低下的年轻貌美女子,但这些不合礼法的恋情无一产生结果。卡泰丽娜夫人生育了六个孩子(两个夭折),这表明她有着多产的血统。通过打听,他还得知,奥蕾莉亚的姐姐们每个人都有三到四个孩子,事实上,她们是规律地每年生一个孩子,这对于一名健康的年轻女性来说是很正常的。但巴尔托洛梅奥仍然很谨慎,他跟两个不育女子结过婚,可不想再娶第三个。通过中间人,他向卡泰丽娜夫人建议,他想把她和她的女儿安置在伊莫拉城外的别墅里,给她们一大笔生活费,并承诺说,不管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会承认的。他甚至允许中间人发出暗示:只要生男孩,他就跟她结婚。但或许是出于宗教顾虑,或许是世俗偏见,卡泰丽娜夫人愤怒地回绝了这一提议。她死去的丈夫,尽管只是一个沿岸小商船的船主,但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她的两个女儿也嫁得很体面——即使算不上富贵。她不愿心爱的女儿被商人包养,否则,她宁愿让她去做修女。巴尔托洛梅奥在伊莫拉反复考虑了这个能够跟他结婚的年轻女子。他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如此吸引自己,能像她一样最有可能给自己生下一个儿子——这可是他多年来孜孜以盼的。他是商人,有着良好的判断力。他知道,如果你的出价不能买到你百分之百渴望的东西,那你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按要价付钱。他优雅地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问的什么问题?”
塞拉菲娜当时说到这里窃笑起来。
“当一个女人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感觉到你想得到她,但她拒绝了你,那只能是因为她在热烈地爱着另一个男人。”有一次他对比亚焦说。
他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