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奥蕾莉亚、皮耶罗和卡泰丽娜夫人的愤恨加起来也赶不上对提莫窦的多,这个奸诈小人把他精心制订的计划全破坏了。
坏女人,邪恶的女人!她怎么会让那个年轻人,而不是他——这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做她女儿儿子的父亲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啦?大人?”
“让爱情见鬼去吧,”下马时他喃喃自语道,“和艺术相比,爱情算什么呢!”
他把他带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好脾气。他为他做了那么多,该介绍的人物都介绍了,尽自己所能地训练他,教给他言行举止,一句话,让他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另外,还用自己全部的智慧教给他世人的处事方式,以及怎样交友,如何发挥自己的影响力,等等。而这就是自己所得的回报——自己的女人竟在鼻子底下被他给抢走了!
他继续赶路。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引起了马基雅维利的惊叫和本能的动作。开始,他以为要呕吐,但随即一个妙计涌上心头,他想到就这个事件可以编一部戏剧。他要对那些讥笑过他、劫掠过他的人进行报复。他要嘲弄他们,讽刺他们。坏情绪消失了,他一边前行,一边神思飞扬,蕴蓄着恶意的快乐使他脸上绽放出笑容。
“如果他能好好地看管她,”马基雅维利心想,“我就绝不会想到要做点儿什么,我就不会尝试了。”
天空碧蓝,阳光明亮,田野里的积雪仍未消融,但马蹄下的路面却甚是整洁。马基雅维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计划中的创造性活动让他感到快乐、兴奋。虽然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激动,但脑子里仍不过是一个主题。要达到目的,那些材料还太过平淡,他觉得还需找到一个喜剧的方法,把情节连贯起来,从而可以把各个场景串联起来。他要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不仅能让观众大笑,还能自然而然地施展自己的报复。与此同时,还要展现出奥蕾莉亚的单纯,巴尔托洛梅奥的愚蠢,皮耶罗的卑鄙,卡泰丽娜夫人的放荡,当然,还有提莫窦的奸诈。修士将是一个重要的人物,马基雅维利搓了搓手,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他想着如何揭露他的真面目——他的贪婪、无耻、狡猾和虚伪。他要给所有的人物赋予一个假名字,但提莫窦的真名要保留下来,这样,所有人就会知道他这个人是多么虚伪和邪恶了。
突然间,他惊叫了一声,猛地拉了一下缰绳,马儿以为不走了,一下子停了下来,马基雅维利坐在鞍座上顿时向前趴去。仆人赶了上来。
“没啥,没啥。”
不过,也可能无需卡泰丽娜夫人多费口舌。没错,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是单纯,甚至有些羞涩。但人不可貌相,这家伙很善于掩饰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出跟奥蕾莉亚有任何瓜葛。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厚颜无耻的骗子。他唯一感到尴尬的是马基雅维利注意到了他穿着的那件衬衣,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平静,面对主人无声的谴责竟然表现得那样无耻!他那样肆无忌惮,上来就吻了奥蕾莉亚的嘴,当发现她没有拒绝后,就把手探进她敞开的紧身衣里,沿着双乳间滑了下去,下面发生的事谁都能猜到。马基雅维利愤怒地想象着他们进了巴尔托洛梅奥的卧室,又上了巴尔托洛梅奥的床。
他们停下来在路边的一家客栈吃饭。食物很糟糕,但葡萄酒还算能喝,马基雅维利喝了不少,当他骑上马继续赶路时,感到周围的世界也不那么可恶了。他们从牵着牛的,还有骑在满负货物的毛驴屁股上的农民身边经过,碰到了步行的或骑在马背上的旅行者。一度,他想到了公爵——自己的失望有一部分正是他造成的;那是不是一个秘而不宣的玩笑呢,正如他不肯泄露自己的计划一样,如果他真的打算让马基雅维利为自己效力的话,那现在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然后,他又想到了奥蕾莉亚,事情已经过去了,懊恼又有何益呢?四个月前,他跟她素昧平生,对一个仅见过五六次,说过五六句话的女人如此小题大做,真是犯傻。再说,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不是第一个吃女人亏、上女人当的。这类事情,一个睿智的人会从哲学的角度去思考——幸运的是,唯一了解事实真相的人唯有保持沉默才最终符合其自身利益。当然,被人愚弄会让人脸面尽失,但对于任何外人都不知道的耻辱,谁都可以忍受。自己应该置身事外来看待这件事,就好像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一般,马基雅维利有意让自己这样去想。
“唉——我们怎么办呢?也不能等他一夜吧?这样一个好机会丢掉了好像怪可惜的。奥蕾莉亚,处在你的位置,我是不会犹豫的。看看他那张可爱的脸蛋儿、卷曲的头发,长得跟市政大厅的美少年阿多尼斯的画像多像啊!如果让我在他和那个皮肤灰黄、长鼻子、小泡泡眼的尼科洛大人之间选择的话——哦,这怎么能比呢?亲爱的,我敢说,他肯定要比那个瘦巴巴的秘书强得多。”
她就是个老鸨,甚至连可靠的老鸨都算不上。她很清楚,她为他安排了一切,项链就是付给她的报酬,她没有把货物交给他,至少她应该把购买货物的钱还回来。不过,她就是一个无耻的老荡妇,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猜想到,她通过诱使他人纵情声色而获得一种肮脏的满足感——当然她本人已无力参与其中了。他愿意用一个达克特打赌,是她把皮耶罗和奥蕾莉亚打发上了床。当他在倾盆大雨中站在门口时,他们一定一边在享用着他让皮耶罗送去的阉鸡、甜点和葡萄酒,一边在纵声大笑。如果巴尔托洛梅奥不是那么蠢笨的话,他应该知道,让她这样一个女人去监督他妻子的忠诚是多么荒唐。
“忘恩负义的小子!”他嘟囔道。
他要把场景安排在佛罗伦萨,因为他觉得在那些熟悉的街道上施行自己的创意会更加得心应手。人物都在,他只需把他们的特质再强调一下即可,以便使舞台效果更加突出。比如说,巴尔托洛梅奥会比他本人更加愚笨,更加轻信于人;奥蕾莉亚会更纯真、更温柔;他把皮耶罗塑造成了制造骗局的皮条客;男主人公——一个漂亮的顽皮家伙利用了这场骗局,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剧作的梗概在脑中已经成形。他本人将是那个男主人公,名字也随即取好了,就叫卡利马科。他是一个佛罗伦萨人,长相英俊、年轻富有,曾在巴黎待过几年。这样写,马基雅维利就有机会讥讽一下法国人了——对法国人他既不喜欢也缺少尊重。从法国回到佛罗伦萨后,他遇到了奥蕾莉亚,并狂热地爱上了她。应该叫她什么呢?卢克蕾佳!当决定把这个罗马女子的名字赋予她时,马基雅维利哧哧地笑了起来。卢克莱提娅以贞德出名,被塔克文凌辱后,自戕而死。当然,该剧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卡利马科将跟他的意中人共度良宵。
马基雅维利知道,如果你对你的恩人使用了卑鄙手段,而你又没法让他人知道的话,你得到的快乐就只能留下一半。这点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
“现在他可有机会到佛罗伦萨做四月斋布道了!”他嗓子里发出了嘶嘶声。
巴尔托洛梅奥应该对整个事件负责。他——马基雅维利真是一个大傻瓜!为了表达无法赴约的歉意,竟然送给她那么昂贵的头巾。那天早上,他心情不佳,牢骚满腹,派了皮耶罗去送礼物:那么多人没派,单单派他去了,为的是让她在巴尔托洛梅奥回来之前拿到礼物。她们暗暗地不知怎样高兴着呢!皮耶罗竟然乘虚而入……他们两个倒也般配,不过他一定饶不了他们。
让人窝火的是,他不只是花大钱给她买礼物,还讲最动人的故事哄她开心,唱最拿手的歌来博取她的嫣然一笑,对她大献殷勤,一句话,一个男人讨女人欢心的所有招数他都用上了。这时——就在这时,那个坏小子进来插了一杠子,他什么本钱都没有投,仅仅凭他十八岁的年龄、一张俊脸蛋儿就得到了他处心积虑一个多月、透支了腰包而无法得到的一切。他很想知道皮耶罗到底用了什么鬼花招,或许是卡泰丽娜夫人的建议吧,她担心巴尔托洛梅奥会把自己的外甥过继过来。马基雅维利在脑子里把她说的话都想出来了:
他希望在奥蕾莉亚身上没有花那么多钱。他为她买了头巾、手套、玫瑰油,还送给卡泰丽娜夫人一条金项链——哦,不,不是金的,是镀金白银的。如果她是个稍微正派点儿的人的话,她就应该把项链还回来。若是能把项链送给玛丽埃塔就好了,她会很高兴的。但是送给女人的礼物她们何时还过呢?
但让他的“木偶们”活动起来的主意还根本没有成形呢。它必须要出人意料,甚至超乎寻常,因为他要写的是一部喜剧,它首先要让观众惊讶不已,然后哄堂大笑。他很熟悉普劳图斯和泰伦提乌斯,于是在脑子里把他们的剧作过了一遍,看看里面是否有些奇思妙想可以帮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一无所获。不能让他安心考虑这一问题的更大困难是,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他感到混乱不堪——这里那里的离奇场景,有趣的对话片断,还有可笑的关键场面等。时间过得真快!当他们到达晚上住宿的地方时,他对时间的飞逝觉得惊讶不已。
他本来根本没有推荐他做布道的打算,如果原来有这一想法的话,那么他现在会毫不犹豫地摒弃它——这样想想,还是让人解气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流氓,怪不得基督教正在失信于人,那些职业修道士们丧失了诚实和是非观念,正变得邪恶、放荡而腐败不堪。被骗了,被骗了啊!全被他们骗了,那个混蛋修士把自己骗得最苦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惧怕我的。”马基雅维利对自己说。
如果她抱怨他离开得太久,那是因为她爱他,可怜的懒婆娘!回到她身边真是不错,这就是妻子的好处。当你需要她的时候,她总会在那里。当然,她不像奥蕾莉亚那样是个美人,但她是个贞洁的女子,在这一点上,卡泰丽娜夫人的女儿是谈不上的。他希望自己能想着给她带回一个礼物,但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而现在根本没钱了。
过了一会儿,马基雅维利的思绪又转到了那个粗俗而愚蠢的人身上。正是他的问题导致了所发生的一切。
马基雅维利用马刺把马轻轻刺了一下,它轻快地慢跑起来,两个仆人紧随其后。他的情绪糟透了,这个无可否认——他们都把他当成了超级大傻瓜!提莫窦、奥蕾莉亚和她母亲,还有皮耶罗,他不知道他的火气应该向谁发。最糟糕的是,他不清楚这笔账如何跟他们了结;他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欢乐,却由他来付账,而他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们偿还。当然,奥蕾莉亚是一个傻子,跟所有的女人一样狡诈——但仍是一个傻子;如果不傻,她就不会看上一个面皮光光的帅小子,而去放弃一个正处在人生最好年华的人,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一个受政府委托参与重大谈判的人。聪明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在这种比较中他总是占据优势的,没有人认为他是讨人厌的。玛丽埃塔总是跟他说,她喜欢他的头发在头顶上生长的样子,用她的话来说就像黑色的天鹅绒。感谢上帝让他拥有了玛丽埃塔:有一个女人你是可以信赖的,你可以离开她半年,但你可以尽管放心,她的心不会偏离,不会左顾右盼。不错,近来她是令人心烦,老是通过比亚焦抱怨说,他总不回来,不给她写信,走时没有给她留下钱。唉,哪个女人遇到这种情形都是压不住火的,这个必须想到。他走了三个半月了,她的肚子一定相当大了,他在想,她何时分娩呢。他们已经决定好,男孩就叫贝尔纳多,是根据自己已故父亲的名字命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