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逃脱得了自己的命运吗?我们试图征服人们的意志,试图改变事情的进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努力抗争,我们出力流汗,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而只是成为命运的玩物。当头领们被捕后,帕格罗·奥尔西尼痛斥公爵的背信弃义,维泰洛佐只是责备他说:‘你看你犯了多么大的过失,你的愚蠢让我和朋友们陷入了怎样的困境!’”
“当然是公爵。我还能说谁呢?他如此完美地运用欺诈的手段把敌人消灭掉,旁观者只有迷惑和钦佩的份儿了。画家们用颜料和画刷作画,常对自己的艺术作品喋喋不休;但公爵的颜料是活生生的人,画刷是他的智慧和狡诈,这样画出的作品他们怎么能比呢?公爵是一个行动至上的人,果敢勇猛,你绝不会认为他是一个谨慎耐心的人——他不会小心翼翼、耐心十足地去实施自己的巧妙策略。四个月来,他一直让他们揣摩他的打算;他让他们恐惧不安;他把他们的相互猜忌作为交易的筹码;他花招迭出,使他们晕头转向,他用虚假的承诺骗得他们不知所以;他的手段应有尽有,在他们中间挑起纷争,所以,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和佩鲁贾的巴利奥尼最终背弃了他们。你知道巴利奥尼的结局有多糟糕,也快轮到本蒂沃利奥了。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时而友好亲切,时而严厉恫吓,最终,他们一个个走进了他设好的陷阱。这是经典的欺人之作,其计划之精密、执行之完美,应该传之后世。”
“是一个怪人啊,”他嘟囔道,“或许也是一个伟人。”
马基雅维利心里在想,那个既老又衰、疾病缠身的残忍家伙跟奥利韦罗托背靠背地拴在绞刑椅上,被冷酷的米凯洛托一起绞杀,在他被捕到绞死之前的时间里他是怎么想的?米凯洛托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会跟你喝上一瓶酒,讲一个下流笑话,用六弦琴弹几首你从未听过的西班牙曲调,然后再唱几首该国狂放的、忧伤的歌曲。这时候,你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在他亲手操持的邪恶的工作里,他得到的是怎样让人恐怖的满足感呢?马基雅维利想到,在公爵利用完他的这些日子里,公爵随时都可以让人杀掉他,而且跟杀掉自己最信赖、最忠诚的雷米罗·德·奥尔科一样不会有任何悔意。想到此,他不由得笑了。
巴尔托洛梅奥是一个饶舌的家伙,刚要开口——不过,马基雅维利还没有畅所欲言呢。
“你做得很明智。”
他编了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故事。
“如果他知道会遇到危险,为什么还要离开自己有城墙保护的安然无忧的城市呢?”巴尔托洛梅奥问。
塞尼加利亚发生的事情在意大利引起了震动,一大批想象力发达的意大利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讲述着这个事件。巴尔托洛梅奥急于从见证者那里获得真相,而快活、老成的马基雅维利非常乐意给他帮这个忙。他已给执政团写了三四封信来描述事件的始末,部分是因为其重要性,部分是因为至少有一封信可能没有到达目的地。他从各个侧面回顾了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寻找机会从瓦伦蒂诺身边的人那里搜罗各个细节。现在,一度让他困惑的大部分情况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的确吃得不错。自从离开伊莫拉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再加上巴尔托洛梅奥从佛罗伦萨带来的不错的基安蒂红葡萄酒,马基雅维利吃得肚子鼓鼓的。他讲下流笑话,讲淫荡故事,时而胡说乱侃、粗俗不堪,时而豪放不羁、不拘礼节,时而嬉皮笑脸、放浪形骸,让巴尔托洛梅奥狂笑不止,肚子都疼了。三个人都喝得微微醉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他厌倦这次聚会,不想再听巴尔托洛梅奥的陈词滥调了。他感谢了他的款待,由忠实的皮耶罗陪着回到了住处。
“他让意大利摆脱了带给她灾难的一个个小僭主的统治。他现在要做什么呢?在他之前的一些人,似乎被上帝选中来拯救意大利,但在其后的一系列的事件中,他们都被命运抛弃了。”
“你在说谁啊?”巴尔托洛梅奥问。
“维泰洛佐离开卡斯泰洛城前往塞尼加利亚之前,他跟家人和朋友告别,仿佛他已经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跟他们分别了。他让朋友们帮忙看管房子和财产,告诫侄子们不要忘记先人的美德。”
“他是一个混蛋,死不足惜。”巴尔托洛梅奥说道,“我曾经卖给他一些马匹,但他从来没有付钱给我。我跟他要时,他让我到卡斯泰洛自己去取,我只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