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你听我说,我来这里不只是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还要再让你发一次善心。”
“因为公爵知道你有顾虑——他对你的正直很是欣赏,所以让我来做中间人。他对你的心思缜密表示尊重。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但我认为,对这样慷慨而无私的示好你不应该一直蒙在鼓里。”
说着这些话,他站了起来。
“等她到了四十岁,她的魅力就跟她母亲一个档次了。”马基雅维利心里想。
“有人说,人闲得无聊,魔鬼就会让你干坏事。”她回答说。
“你不觉得吃惊?”巴尔托洛梅奥笑道。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将因为能够为他效劳而被子孙后代铭记,对此我深信不疑。”
“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呢?”卡泰丽娜夫人大声说道。
马基雅维利跟着他进了客厅。他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感到心脏也跳得很奇怪。女子们没料到有客人前来,都穿着平日里的衣服。看到他,她们吃了一惊,或许连一点儿喜悦都没有。她们站起来行了屈膝礼。巴尔托洛梅奥告诉她们说,马基雅维利就要前去切塞纳了。
十二月十日,公爵前去弗利,十二日抵达切塞纳。马基雅维利做了安排,准备随同前往。他派皮耶罗和一名仆人去打前哨,务必找到一个住所。然后去跟他逗留伊莫拉期间帮助过他的一些人告别。现在没事了,公爵已带着他的宫廷人员及随从走了。最后他去跟巴尔托洛梅奥道声再见。在后者家里见了面,他被领进书房。这个胖子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而又热诚地欢迎他的前来。他已听说马基雅维利就要离开了,于是说了些非常漂亮的话来表达他的遗憾。他说跟这样杰出的来访者相识多么令人开心,他不再有机会跟他下棋了——以前下得太少了,也没机会在家里再用音乐及寒酸的食物款待他了。马基雅维利也说了些适宜的恭维话,然后不无尴尬地提到心头所想到的一件事。
“人们说,谚语是众人的智慧,但众人往往都是错的。”
“没见到我家的女士们你一定不能走。不跟你道个别她们会难过的。”
“好吧,如果巴尔托洛梅奥收养了他的外甥,”他心里想,“她就会后悔自己如此蠢不可及。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马基雅维利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巴尔托洛梅奥向后靠在椅子里,爆发出轰鸣般的笑声。
奥蕾莉亚今天看起来并不是最漂亮的。一段时间以来,天气很糟糕,为了染发她已等了很久,发根已经变黑了。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让人觉得她今天早上的妆也是草草处理的,因为她本来的橄榄色皮肤并没有被化妆品掩盖住。
“送我这样一个礼物说不过去。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但瓦伦蒂诺看起来神采奕奕,仿佛他准备既往不咎了,打算把那些悔过自新的叛军重新引为知己。在马基雅维利看来,他的友善颇值得怀疑。他给执政团写信说,难以猜出,也不可能搞懂公爵脑子里怎么想的。现在,公爵拥有强大的军队可以任意调遣,每个人都明白他将利用这些军队为自己服务。当前已有流言传出,他正准备带兵离开伊莫拉,不过,他要南下袭击那不勒斯王国,还是北上攻打威尼斯人,却无人知晓。令马基雅维利感到不安的是,他听说比萨城里有重要人物跑来向他献上城池。佛罗伦萨费时费钱,也搭进去不少生命,以便能重新占领该城,这正是佛罗伦萨发展商业所必需的;但如果被公爵夺取了,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军事角度看,佛罗伦萨都将陷入险境。卢卡近在咫尺,公爵谈起这个城市时说话的方式让马基雅维利感到不妙。他说卢卡是一块富饶的土地,贪食者都想吃上一口。倘若公爵占领比萨后再攫取了卢卡,佛罗伦萨也将难以摆脱他的魔掌。在马基雅维利跟公爵的一次会见中,公爵再次提到了雇佣权的问题,可怜的特使很难向他解释,为什么执政团不愿意授予他他所渴望的指挥权,特使很注意说话的方式以免冒犯他。事情显而易见,他们坚决不让自己受制于一个肆无忌惮、毫无诚信可言的人。不管在公爵英俊的面孔下酝酿着什么邪恶的计划,他最多也不过是在旁敲侧击地做些威胁,以便诱使佛罗伦萨接受他的指挥,因为马基雅维利讲话时,他听得心平气和。最后,他告诉马基雅维利,他将马上带兵去切塞纳,一到那里,他就会根据自己的判断采取必要的行动。
“我欠你二十五达克特,目前没钱还你。我必须请求你再等一些时间。”
“直说无妨。”
“难道你猜不出来?这不是我的钱。我们好心的公爵早知道了,由于物价上涨以及你在这里必要开销的增加,你已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大家都知道执政团吝啬成性,我收到公爵阁下财务官的指令,让我给你提供一些资助,需要多少给多少。如果你要的是两百达克特而不是二十五达克特,我也会给你的。”
马基雅维利不喜欢在口头上吃亏,尽管脸上在微笑着,他嘴上却尖刻地反驳道:
“公爵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再让我感到惊讶。”
“不急,不急,如果不方便,干吗一定要还呢?把它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好了,不要看成什么债务。”
“我的好人巴尔托洛梅奥啊,”马基雅维利说道,“人不是因为他们的丰功伟绩而被后人铭记的,而是通过那些文人所记载的好话被后人记住的。如果修昔底德没有记载下伯里克利赖以成名的那个演说,伯里克利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叛徒朝我们后背捅了刀子,”阿加皮托说道,“他现在认为用温言软语就可以撤销他的伤害。”
马基雅维利把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他不怎么相信公爵的慷慨,无私更谈不上。公爵认为花上二十五达克特就能买通他吗?马基雅维利紧紧抿着他薄薄的嘴唇,整个嘴巴看起来就变成了带有几分讥讽意味的一条线。
“我几乎搞不清楚最钦佩你哪一样,奥蕾莉亚夫人,”他说道,“是耐心呢,还是勤劳。”
“但很危险。”
“有时也许是好事。”
“尼科洛大人当然乐意离开这样一个地方,陌生人在这里几乎得不到什么娱乐。”奥蕾莉亚说。
马基雅维利不由得感觉到她的语气里暗含着怨恨的情绪。她又开始忙手头的活儿,他注意到她做的是精美的衬衣刺绣,材料正是他从佛罗伦萨带来的。
“二十五达克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哪。”
马基雅维利肯定,没有他她们一样过得极好,他只能苦笑了一下。
“这个无所谓的。”
“不过,要是我知道钱是公爵给的,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的。”
“不过,小心即大勇呢。”
马基雅维利有些涩涩地笑了笑。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尽管马基雅维利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只是在他要离开伊莫拉的时候才又见到了奥蕾莉亚。幸运的是,他因忙于自己的事务而无暇去考虑内心的失望情绪。据报道,叛军之间产生了冲突,但在最后,他们仍签署了阿加皮托给马基雅维利展示过的那份协议;不过,佩鲁贾的巴利奥尼没有签,他说他们都是傻瓜,在协议上签字是上了当。当他看到他们下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与敌人讲和,盛怒之下大步离开了集会的教堂。公爵任命帕格罗·奥尔西尼为乌尔比诺的统治者——这个城市按照协议已被收回,并送给他五千达克特作为礼物。维泰洛佐写了封措辞谦卑的信,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辩解。
做了适当停留后,他便起身而去。他很高兴再次见到奥蕾莉亚,对她仍充满了渴望,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强烈了。他不是这样一个人:因失望吃不上答应过的肥鹌鹑,就连摆在面前的猪蹄子也不想吃了。当他看到再追求奥蕾莉亚也没有什么结果时,就偶尔去找一找通过巴尔贝里娜的风月场所结识的那些各类廉价女子,以释放难抑的激情。现在,当他反省自身时,他很难不意识到,他的虚荣心所受到的伤害一点儿也不比对奥蕾莉亚一厢情愿的爱给他带来的痛苦要少。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女人相当愚蠢,否则她就不会一气之下上床睡觉了——他让她等了不过区区三个小时;她也绝不应产生跟他上床是罪过的念头,至少上床之后再这么想才说得过去。假如她对生命有着跟他一样的彻悟,就应该明白,生命中你感到遗憾的,不是你所屈服的诱惑,而是你所抵抗的诱惑。
“所以更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