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并朝他微弱地一笑。“我很抱歉,但现在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少分量。”她无视他的畏缩。“更何况,你看到诺亚今天的表现了。”
“沿精神病大街继续前行0.2英里。用药治疗。用药治疗。”
“事物?”珍妮努力甩甩头使自己清醒。
“杰里。停下车。”
他们沉默地坐在车里。珍妮坐在后座,和诺亚的安全椅一起。诺亚不肯睁开眼睛或将手从耳朵上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双手垂到了两侧,她才意识到他睡着了。
他温柔地擦去她脸上和下巴上的黑色印记。她让他擦着,双手放松地悬在两侧。当他擦去了妆容后,她看起来更加年轻了,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忘记关上门闩了!我从来不会那样做。噢。我搞砸了。”她紧紧抓着他两边的手臂,他的皮肤在她手指下开始出现红印子,红得像他身上的红色国民队短袖。“但是为什么你会淹水呢,宝贝?为什么?你上过游泳课的啊!”
她看着她睡着的儿子。他歪倒在安全椅里,闪亮的脑袋靠在一边肩膀上,浅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看到安全带在他脸上引出了一道印记。
他倒退着穿过客厅。他浑身发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牙齿都开始打颤了。珍妮走向他。“诺亚,你还好吗?”
“不,妈咪-妈妈,”他耐心地说,仿佛她有点笨。“我们什么时候到阿什夫路?”
当他从珍妮身体里生下来时,医生曾将他高高举起让她看见。他的脐带还没有剪断,身上带着血和少许白色的胎儿皮脂。他的脸庞是深红色的、皱皱的、美好的。
欢乐,珍妮想着。这个词在她脑中回响着,变成了精神病。
“齐默奈特”诺亚对着地毯说道,嘴里满是饼干。
“导航说左转。你却右转。事实上有三次了。”
“那么。”梅丽莎愉快地转向珍妮。“我听说诺亚好像是国民队的球迷。”
“是的,那个小儿子,查理——他年纪太小,汤米不可能认识他……我以为他们有一个大一些的叫查理的孩子。”
诺亚病了。
“我们马上就到旅馆了。”
而诺亚病了。
这个男人很笨吗?“不,我是说……我不想再去那些学校、商店和房子里了。所有的。麻烦送我们去旅馆。”
他们三人蹒跚走下台阶,来到了漂亮的大街上。路边的树在微风中哗哗作响,高尔夫球场在远处闪耀。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上嗖的一声穿过他们,野蛮地专注骑着,几乎撞到了他们。珍妮看着他沿着街继续骑,车胎摇晃着。
“是的。当然。”他缓慢地点点头。“当然,我只是需要一个……,”他说。然后他朝草坪里走了几步,并四下看着,仿佛再找出路。
“结束了。这个案子结束了,杰里。”
“我同意,肯定地,这是错误的……家。”
“但是如果我检查了门闩——”
诺亚沙发上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两腿之间,嘴里塞满了饼干。他不肯抬起头。
“那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
“他喜欢赖安·齐默尔曼。当然是因为这个名字,”珍妮补充道。
他尽可能地远离她们俩人,推翻了茶几,饼干被掀翻到地上。“我的妈妈在哪里?”他叫喊着,转向珍妮。“你说过我会见到我妈妈的!你说过!”
“噢,我的小男孩。”梅丽莎开始在诺亚头发间哭泣。“我真的很抱歉。”
Sujith还告诉了他母亲和外婆一些关于前世的事,这些事直到他的前世身份被鉴定之后才被写下来。他说他的名字叫塞米,有时候他会叫自己“Gorakana塞米”……他还说他妻子的名字叫玛姬,他们的女儿叫Nandanie。他在铁路部门工作,曾爬过一次亚当峰,那是斯里兰卡中部的一座高山……他说在他死去的那天,他和玛姬吵架了。她从家里离开了,而他之后去了商店。在他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卡车碾过他,他就死了。
她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她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上,脸庞隐藏在垂下的浓密头发后面。她感到晕头转向,在路边跪了下来。她感受到了下面的坚硬和结实,就如现实一般。
“我们在这里结束了,杰里。”
他眼神闪烁。“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同事们会说什么,如果——”他缓慢地吸气,并努力再次将声音放低.“你——”他双唇颤抖了一下,之后平复了。让外表平静下来想必花费了不少力气,她想着。“你应该告诉我的。”
但是这不可能,珍妮想。他的手臂上有着和她一样的疹子。在他一出生后她立刻就将他抱在了胸前,而他马上开始吃奶了,“就像一个很有经验的人啊,”那个护士曾骄傲地说。
“在紧张症广场左转。用药治疗……”
“你感觉怎么样,宝贝?”她轻抚着他头发,摩擦着他脸上被安全带印出来的红印子。“你饿了吗?我包里有块格兰诺拉燕麦卷。”
“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一直说‘重新计算’?”
“诺亚——”珍妮说。“亲爱的,你看——”
梅丽莎尖刻地笑了。“那你跟他换尿布啊。”那对夫妻的目光相遇,而珍妮很明显地察觉到这次拜访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止一次冲突。约翰叹了口气;父子俩离开了房间。
这句话最终将珍妮从魔咒中唤醒。这个女人失去了她的儿子,她想。她失去了她儿子。她消化着这句话。她看见了,她不受控制地看见了,一个可爱的金发小孩在泳池的底部挣扎。他小小的死去的身体在湛蓝的水里漂浮着。一个死去的孩子:所有事情都是因这个事实产生的,不是吗?在所有能发生的糟糕事件中,这是最糟糕的。而之后他们来到这里,并对她做了这样的事,这个女人已经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经历:他们让她重燃希望后又狠狠地使其破灭了,而他们是否有意为之并不重要。是她做了这件事;她无法责怪诺亚。而安德逊以一种她并不是很了解的方式遵从了他自己的道德标准。但是她是一名母亲,她应该更明事理,而相反她残忍地对这个女人做了这样的事。她的所作所为是不合情理的,全是因为她无法面对现实。现实是?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
诺亚醒过来了。他伸展着并朝她露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
但是梅丽莎的眼睛睁大了。“但是他也是汤米最喜欢的选手!”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诺亚猛地抬起了头。这不可能没注意到。
“在否认大街左转。用药治疗。用药治疗。”
“珍妮,我必须向你道歉,”他安静地说。“这显然不是正确的前世人格。我应该注意到的。我忽略了一些我本不该忽略的事物。”
“他游得并不是很好。”
汽车似乎在街上按自己的意志自由漫步。安德逊仍然在说话。“并且我用了爬行动物这个词。我应该说蜥蜴的。这是我的过错。这不像我,但那不是理由。我没有做到精确。我没有把握蛇和蜥蜴之间的区别——”
珍妮是在做梦吗?这一切真的在发生吗?
安德逊的目光凝固在前方,仿佛答案就躺在那里,在沥青马路上。“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们现在应该离开了,”约翰说,虽然已经无需明说。他沉默地带他们穿过房子,珍妮将双手放在诺亚背上引着他走,安德逊跟在后面。约翰打开了前门,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在精神病大街左转。重新计算。”
“但是那些游泳课——”
“噢!”诺亚说。
梅丽莎在桌子的另一端弯下腰来。她咬破的嘴唇现在在流血。她黄色衬衫的衣领上有一丝血迹,洁白的牙齿上也是。“我以为我能获得一些答案,”她含糊地说,珍妮在她一头金色的头发中看到了一丝灰发混在其中。
但是他闭上眼睛,将双手盖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开始对着自己大声哼哼。
“那是错误的前世人格。”安德逊低下头。“这是我的错。这很沮丧。但是——”
像他们两人的那些人——绝望的人——是很危险的,她忽然想到。她看到了另外一位母亲,她脸上黑色的泪痕。她再次觉得难受,这次还带着愧疚之情。然而她也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某些部位却放松下来了。那扇门关上了。她又再次回到了现实生活里,不管它有多糟糕。
梅丽莎脸色变得苍白。她看着诺亚,紧张地舔舔唇。“汤—汤米?你是汤米吗?”
“你还好吗?”他将手放在眼睛上方遮阴,看起来有些站立不稳。
安德逊用手擦着脸。“你已经有过一份诊断了,”他最后说。
安德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我想我之前是害怕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工作。”
“谁是你最喜欢的运动员呢,诺亚?”
那位年轻的和尚到Gorakana去寻找有没有家庭里的死者的人生和Sujith的说辞相匹配。在经过努力之后,他发现有位五十五岁的人叫塞米·费尔南多,或者有时候被叫做“Gorakana塞米”,在Sujith出生六个月之前被一辆卡车撞死。Sujith所有的说辞都被证实与塞米·费尔南多的经历相符合,除了他所说的在被卡车撞倒后,他立刻就死了。塞米·费尔南多在车祸之后被送到医院,在一到两个小时之后才死去。
“噢,天啊。”她将手放在了喉咙上。她空洞的粉色微笑似乎漂浮在脸上,仿佛和她湿润、眨着眼的蓝眼睛毫无联系。
窗外,当地高中正好放学了。大孩子们懒洋洋地走向停车场,精力旺盛地互相呼唤着伙伴。
他困倦地笑笑。“我们到了吗?”
珍妮几乎看不到诺亚的头顶了。她更看不到他的脸。“噢!”他再次叫到。“噢!”
她环顾四周,仿佛希望有个人过来反驳这点:草坪、沥青、从他们身边驶过的去超市或商场的车辆。“是的。”
她试图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杰里,听我说。没有前世人格。这是诺亚编出来的。”
她的丈夫手里有一包婴儿湿巾,而现在正拿着擦她的脸庞,他手臂里抱着的婴儿像一个扭动的巨大足球。
珍妮能隔着整个房间闻到饼干的香味。“希望你们会喜欢热腾腾的饼干!”梅丽莎喊道,高举着盘子就像一本娱乐读物的封面。她愉快地从厨房走出来,仿佛更加开心了,她的脸色红润,双唇新涂上了粉色唇膏。她递给了诺亚一块饼干,并将盘子放在了茶几上。香甜的气味掩盖了清洁工具的柑橘兼氨水味以及诺亚走到哪里都带着的酸臭味。珍妮很好奇梅丽莎是否注意这点。
“确切地说并不是一份诊断。是一份意见。来自兰森医生。他是一名纽约的儿童心理医生。显然是最好的医生之一。”最后一句是她故意说出来伤害他的。
只不过他不是在说“噢,”珍妮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不。”
“汤米。过来这里,”另外一位母亲说道。她张开了雪白的手臂。“过来妈咪这里。”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梅。”
梅丽莎机械地从丈夫手里接过宝宝。她敏捷熟练地掀开自己的上衣和内衣,让圆润的乳房露在了外面,粉色乳头宛如宇宙飞船一样意外地出现。珍妮感到安德逊避开了视线,但是她无法移开目光。梅丽莎将饥饿的宝宝放在胸前,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宁静了许多。
他靠路边停下车。他看着前方,汗珠在他颈后闪着光。“怎么了?”
“噢!”诺亚说。他的额头抵在她手臂上开始发红,而他冒出的话轻得像悄悄话。
他皱着眉。“不。”
“汤米。”珍妮向他伸出了柔软洁白的手臂。
他对那段人生做了大量的描述。他的伯祖父是附近寺庙的一个和尚,听说了一些并向寺里的一位年轻和尚提起了Sujith。那个和尚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他就和Sujith聊了聊他的记忆,当时Sujith才两岁半多一点,并在他试图去证实任何说法之前将对话的内容都写了下来。他的笔记显示Sujith说他来自Gorakana并住在Gorakawatte区,他的父亲名叫杰米斯且右眼视力不好,他去的是kabal iskole,意思是“破旧的学校,”在那他有过一个老师叫弗朗西斯,同时他给了一个叫Kusuma的女人一些钱,让她为他准备string hoppers,一种食物……他说他家的房子是粉刷成白色,厕所在栅栏旁,并且他用凉水洗澡。
“是的。”
“继续前行0.3英里。在凯瑟琳广场左转。”凯瑟琳,紧张性精神症患者。
那个女子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像抱布娃娃一样将他抱入怀中。
“你总是这么说,”她呜咽道。“但那是我的错。”
在厨房里,诺亚闭着眼睛,双手盖在耳朵上,坐在桌边。他仍然在哼哼着。他不肯看珍妮,当她将手放在他肩上时,他躲开了。又一盘饼干被放在了闪闪发亮的大理石柜台上。房间里充满了香味,浓郁而让人恶心的,就像一个因太迟而无法改正的错误。
诺亚瞪眼看着她。
当这是你儿子的时候你如何不再尝试?但是必须得在某处停止下来。
梅丽莎闭上了双眼,专注在她身体上正在发生的,而珍妮记得那种针刺感,乳房变得沉重以及因流动的奶水而鲜活,细小尖锐的牙齿用力拉着乳头,之后是当宝宝吸进奶后身体内部传来的一阵深深的叹息。
“这是我的专业意见。”
安德逊在街上转了一道弯后又转了一道,门卫挥手看着他们开出大门。他们现在回到了世界里,回到了混乱、忙乱的现实当中。他们在主干道上转弯,开向旅馆。汽车导航里的女音发出了冷漠的音调。“继续前行0.2英里。然后在欢乐大街上左转弯。”
安德逊冲回房间里,后面跟着抱着婴儿的约翰,婴儿身上只穿了尿布。约翰看到了这幅画面,先是看着诺亚,再看他妻子,她脸上的泪痕宛如车胎印记。“你都做了些什么?”他问。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
“管理泳池的男孩忘记关上门闩了。”那个婴儿开始大哭。“你知道的。这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这是一次不幸的意外。”
Sujith Jayaratne是一名来自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郊区的男孩,在他才八个月大的时候,他开始表现出对卡车甚至对lorry这个词的极度害怕之情,lorry在英式英语里是卡车的意思,这已经成为僧伽罗语的一部分。当他长到会说话的时候,他说他曾住在一个几英里之外的村庄Gorakana,在那里他被一辆卡车撞死了。
现实就是汤米·莫兰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约翰从婴儿的上方看向梅丽莎。“查理尿尿了,”他说道,并做了个鬼脸。
安德逊清了清喉咙。珍妮几乎无法看他。
她试着在脑海中说出这句话。它们无意识地躺在那里,像一大块看起来很无辜的钚原料。
他摇摇头。“谁?”
重新计算。用药治疗。
“不,”诺亚再次说道。他伸长了脖子才得以摇头,而她能看到他的双眼被压迫得紧紧闭上。他扭动着却无法挣开那个女人的怀抱。“不,不,不!”
他犹豫地点点头。
“妈妈?”
他从一个女子看向了另一个女子。“走开!”他尖叫着。“走开!”
她感到体内又升起了希望,但她在其做出更多破坏之前将之粉碎了。
羞愧从珍妮颈部扩散开来。她让诺亚也遭受了这一切,毫无理由地让他更加困惑了。“对不起。”她对梅丽莎说道。
吉姆·B.塔克,医学博士.,《前世今生》
“没有答案,”约翰说。“那是一个意外。”
“我不知道你会去游泳池,”梅丽莎喘着气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会那样做。但是你会游泳的!你会游泳。噢,天啊,我搞砸了,汤米。妈咪搞砸了!”她抬起手去擦眼泪,而诺亚猛地从她身上挣脱了出来。
“他编出来的。因为他有精神分裂症,”她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宝贝。我犯了个错误,”梅丽莎说。她的声音很凌乱。睫毛膏顺着泪珠滚落下来。“我知道我搞砸了。我总是会检查门闩的。我以为我检查过了。我搞砸了。”
他们现在开进了一条小巷,经过了当地一家银行,一个有着更小房子的可爱街道,房子的门廊上装饰着美国国旗。小巷。副作用。
她说出来了,那句话听起来像每一个身体机能在狂乱地运作。
而安德逊的案例结束了。
他迅速地摇摇头。“诺亚没有得精神分裂症,”安德逊说。
我不在乎你的同事们,她想。我不在乎人们死后会发生什么。我在乎的是车里的男孩。那是我唯一关心的。“是的。我应该告诉你的,”她闷闷地承认道。“当你儿子病得很重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你不会像平常的样子,你无法看清。”她用手擦着湿润的双眼,。“我那样是很不负责的。”她指所有的事情。
“噢。”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显得精神紧张。“噢。”他的目光透过了挡风玻璃,仿佛迷失了。
那个婴儿仍在号哭。“梅。”她丈夫像抚摸宠物一样摸着她的头。“查理饿了。他需要你。”
“这是一个错误。”他似乎在对着所有人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似乎是错误的前世人格。”没有人回答他。“让我解释……,”他说着,但是没有继续。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行为举止,如果他真的有过任何得体行为的话。
他听了之后毫无反应。“你为什么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