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丹妮丝声音嘶哑地说,受惊的,一张一张地收集着传单。
“不。”
“我们会密切关注他的症状的。那不太可能。”
他向后倒去,他的头撞到了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现在还好。他不肯和我说话。查理让他在厨房的电脑上看动画。”珍妮转向丹妮丝。“听着,”她说。“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很疯狂,并且无比牵强……但是问题是,这确实很牵强,所有的一切,但是它也许也是——”她瞥了安德逊一眼,她的眼里充满震惊,如窗户一般猛地打开。“它也是真实的。”
“这不是巫术,”珍妮说。她正站在门口。
男孩没有移动。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安德逊听到一声抽气声——那是珍妮——之后是丹妮丝的纸张滑落下来的声音,在所有人面前散开,汤米·克劳福德的脸在绿色、黄色、蓝色的纸上微笑着。
安德逊看到她在那里后感到如释重负。“诺亚怎么样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真的很抱歉,”珍妮说。她沙哑的嗓音哭声说道。
“你们说服了这个孩子说他是其他人。而你们一路拖着他从天知道哪里到这里来——”
“听着,我们并不想让你烦恼。这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珍妮紧张地说,而丹妮丝笑了,很难听的笑声。
珍妮立马来到他旁边。“诺亚?”
“汤米是不是养过一只叫树蜂的蜥蜴?”安德逊突然问道。
十分钟之后,安德逊笔直地坐在沙发上,迎接着那个女人全部的愤怒和困惑之情。他知道这是他自找的。
诺亚睁开眼。他眨眨眼,看着天花板。他的瞳孔看起来并无异样。
这只是简单地证明了方法总是很重要的,安德逊想。他不应该听珍妮的。他应该先跟那个女人发邮件的。预先给她一些警示。
“那不是你的错,”安德逊说。“是我的错。”
“不!”他说。“这是我妈妈!”
“你会想出来的。”
她双臂交叉,而他感到她体内沸腾起来的怒气,透过她发颤的声音和眼里的闪光表现出来。“那么让我搞清楚。你认为我的儿子是——重生到这个孩子体内的某处?你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这个没有让我惊讶?你们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洗脑了并一路将他从纽约押到这里来。而现在你们希望我配合,仿佛这是某种游戏。”她摇着头。“这对我来说不是游戏。现在滚出我的家。”
“你们这些人肯定都疯了。”
或者当她的目光落在叫诺亚的白人小孩身上时,诺亚正如一个金色的热寻导弹向她飞奔而来,投向她的腿,她就会丧失希望吗?她必须在同一时间处理这一切,她的希望和失望之后的震惊以及诺亚以全身的力量撞向她的身体,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穿着外套还站在她家的门槛上,手里仍然拿着钥匙,胳膊上挂着一袋重重的杂物。
“你并不知道!”珍妮喊道。“万一他有脑震荡怎么办?”
“这是什么变态的玩笑吗?”
“某种疯狂的巫术——”
“宝贝,放手。”
他已经工作过将近三千个案例了,而他总是会做一个事后分析和跟踪调查,不仅是为了追踪他的调查对象,同时也是为了学习如何更好地开展工作。而现在这是他最后一个案例,而他感觉就如一个新手一样,没经验且不懂规矩。他的最后一个案例很重要,对于这一点他是正确的:它重要不是因为这是个美国案例并且会让全世界最终都知晓轮回转世的证据是存在的,而是因为这个案例将一劳永逸地证明他结束了。
他应该在那个时刻就接管情况的。建立一个顺序。从她手上接过袋子。克劳福德太太,我是安德逊博士,请您坐下来,然后我们会向您解释我们的到来。那是他脑子里的句子。他听到自己以一种安抚的语调说着。但是他犹豫了,想确定他说对了那些词语,而在他有机会开口之前,珍妮冲向前去,抓着诺亚的胳膊并试图将他从那个女人的腿上拉开。
“纽约。”
我很抱歉,他想。很抱歉把你拉进来。很抱歉让你相信了这个可悲的老骨头。
诺亚挣扎着坐起来。他歪着脑袋。“妈妈?”
“你知道我是谁吗?”安德逊问。
在回顾中,他们全部做错了。
他们应该在母亲到达之前便离开的。
“诺亚,你打扰到这位女士了,现在就放手。”
“所以我们跟诺亚说什么?”她激烈地耳语道。她在走廊里的接近,她耳语的气息扑到他脸上,狠狠地击中了他,他本能地从这种紧张感中退缩了。“我怎么才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放下那些传单吧。”
然而丹妮丝·克劳福德没有哭。她还在继续说,以一种极其冰冷的语气说着,安德逊感到她话里的寒意渗入到骨子里了:那股他十分熟悉的冰冷的悲痛。“他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们——你们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这简直疯了,”丹妮丝·克劳福德说。她摇晃着腿,试图从那孩子手里解脱出来。她仍然提着那一袋重重的杂物。没人从她手里接过去。那个少年站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安德逊看着,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诺亚在挤压着丹妮丝,而珍妮在试图将他往外拉,他们两人被锁在一场意志力的战斗中,就如母亲和孩子之间最主要的斗争,直到丹妮丝一直夹在手臂下的一叠纸开始滑落,而在试图重获控制中她再次摇摇腿,或踢腿,诺亚则摔倒了。
“也许我们应该在你平复一些后在讨论这些,”安德逊缓慢地回答道。“从震惊之中。”
安德逊心里立刻充满了感激。也许一切终究还没有白费。
“噢!”又是一声重击——这次是那袋杂货掉下来,因为丹妮丝终于抓不住了,洋葱像弹球一样呼呼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丹妮丝的目光从诺亚落到地上的一团乱,摇着头。“我很抱歉——”
“我想你们该离开了。你们做得够多了。直接——离开吧。”
珍妮将诺亚抱入怀里。“过来,宝贝。我们去拿——一杯水,好吗?”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站了起来并走出了房间。
“女士,我很抱歉你——得出那个结论。”他深吸一口气。他遇到过无数次抵抗。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地影响到他?他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去解释他所需要解释的。“如果您能给我几分钟让我解释一些诺亚说过的话,那么你可以——要么同意它们,要么——”
安德逊站在克劳福德家的厨房里,自己试着准确地弄清楚他是怎么让一切都走偏的。
“不,我必须得……”
“你必须放开她。我真的很抱歉,”她向丹妮丝说。她试图拉走诺亚,但是他反而贴得更紧了,将她的双腿紧紧地压在自己瘦小的手臂里。
安德逊站起来,抖抖膝盖。“我想他没事。”
“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儿子要说那些事。如果他有什么问题,那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这都是一派胡言,一些部分巧合,而你将这一切告诉了错误的人,因为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丹妮丝再次笑了,如果你能把那当作笑声的话。安德逊能在她清楚、狂怒的外表之下感受到她的痛苦,就如远处的闪电。没有可以接近的方式。“听着,我不是牧师,而就我来看,你也不是。我也不会站在我自己的客厅里去揣测来世,因为这一切都不会改变什么。因为它们都不会把我的儿子带回来。汤米已经——”她戛然而止。她摇摇头,再次试着说。“我的儿子死了。”
男孩的视线从天花板滑向安德逊。他悲伤地看着他,仿佛这个问题让他很失望。“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抬头看着他,但他却无法直视她的目光。
“我失去了我的——我的——”他搜寻着那个词,但是它如脚下踩空的梯子般破裂了,让他跌入黑暗之中。他在心眼之中看到了他妻子的脸,并对他很失望。“我的其他人。”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词。他忘记了他自己妻子的名字。他自己的儿子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亚洲待了那么多年,他想。这就是美国案例会发生的情况。他站在那里。他无法思考。
“妈妈,”少年说。“放下它们吧。”
“这个男孩说他是汤米,”男孩在屋内弹钢琴,而安德逊自己因那该死的语言上的胆小和大脑里多巴胺中心充斥着的喜悦而麻木了:那个随着证明了一个案例相匹配后产生的兴高采烈——因为他相当肯定那个孩子之前从来没有弹过钢琴,而他弹奏的曲调对前世家庭有着特别的含义。
“你们可以继续并相信你们愿意相信的。那是你们的特权。但是请不要将我和我的家人扯进来。”
“这就是所有你能说的?就这些?我会想出来的?”
“妈妈,这个男孩说他是汤米,”少男说道。而那个女人仍在侧身进门,臀部先进,一袋杂货抵在她胸口上,一捆纸夹在她手臂下。
“这对我们也不是游戏,”安德逊缓慢而坚定地说。“听着,女士——我知道你失去过。一次糟糕的失去。我明白你的感受。”
他应该更加了解规则的。他在想些什么?他们不应该和那个少年说话的,应该立即离开再重新部署。几乎做过三千个案例,其中有五六十个确定的、合适的美国案例:他知道这里不是印度,在印度村民们会热心地之处可能的重生之人,送他去看他几乎看不见的胎记。在印度他们希望他成功,并很激动能有机会证明他们已经知晓的事情。而对于美国的案例你很小心。你极其缓慢地开展工作,关于你做什么,以能达到的最温和的方式,说清楚你所做的一切只是问一些问题。
在附近的某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不祥的,无法阻挡的,仿佛在领导着他的军队走向战败。他迫使自己抬起头并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她的话在房里大声响起。她逐一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中真的有人会反驳她。他突然希望他仍然是名住院医师,穿着白大褂,治疗患者;除了他自己的任何人,除了他所在的任何地方:在这个房间,同意这个母亲说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克劳福德太太——”
“诺亚记得他曾是一个叫汤米的男孩,养过一只叫树蜂的蜥蜴,有一个弟弟叫查理。他多次提起过哈利波特系列的书,还喜欢国民棒球队。”安德逊惊讶于自己新发现的对适当名词的流利度,仿佛其他的,他脑中的完整部分在找回必要的信息。这就是失语症的一些怪事,对某些人的研究论文很有帮助,只不过这不是研究,这是他的人生;这是此时此刻。“他谈到了射击一个54毫米的来福步枪。”
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颤动着。她不相信我,他想。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要相信呢?
“喔,我已经平复了。”克劳福德太太站在他上方。她看起来并不十分稳定。
他应该预见到那个少年会像那样草率行事。“妈妈,这个男孩说他是汤米,”甚至在那个女人进门之前。
她转过身并打开了厨房门。但是她没有必要再想出任何解决办法了,因为诺亚不见了。
“他说他想念他的母亲。他的另外一个母亲,”珍妮静静地补充道。“他总是为了这个哭泣。”
珍妮试图微笑着说。“克劳福德太太——我们马上就走,我们不介意离开,如果您能见一会儿诺亚——你不必说什么,只要您能和他坐一会儿,尽量……友好点——”
之后安德逊控制住自己并蹲在诺亚旁边。他测了一下男孩的脉搏,强有力的心跳让整个房间的人都活了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原本应该意识到,因为他们没有找到尸体,那个女人并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死去了。
珍妮看着他,而他跟随她走过走廊。
“你明白?为什么?你失去过谁?”
丹妮丝·克劳福德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她几乎和安德逊一样高了。“我说了,‘出去’。”
丹妮丝双臂交叉,表情难以辨认。“就算他养过又怎么样?”
音乐:还有什么比音乐对失去之物的召唤更有力量的吗?难道当那个女人走进屋时眼里满怀着希望真的如此让人吃惊吗,那种有时候你在绝症患者讨论最新治疗方法时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疯狂而无望的期待?难道当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失去了的儿子在房间的某处,活得好好地并回到她身边是真的如此让人吃惊吗?
丹妮丝的双唇抿出一丝微笑。“那么,这样,你看到了?我们家里从来没有过枪。我甚至都不让我的儿子们玩玩具枪。”
“女士,我们试图不立即下结论……”他看着她。去他的。“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真的很抱歉,”丹妮丝重复道。她的膝盖似乎弯曲了,而安德逊有片刻的担心她的膝盖会承受不住,而丹妮丝会摔倒,而这场闹剧就完满了。相反,她蹲了下来,收集着纸张,将它们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安德逊感到那声巨响让他不寒而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