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个孩子是否像电影里奇怪的小孩一样有着某种能力?也许他能看到死人。也许汤米的鬼魂喜欢在他周围徘徊。他没有特别在乎是哪一个;那些都让人毛骨悚然而他不想有丝毫联系。他想让这个孩子下去回到屋里,并远离他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试图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但是他不肯告诉我。他跑掉了。”
“噢。”
“但是我也许本来可以阻止的。”
“就是。”
“我的潜水艇?”
“你怎么能拿走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做的。”
他低头透过树枝向下看。他能看到警察的手电筒射出的光在田野和树林间移动着。他们在找那个小孩,但是那个小孩正在他们所有人的上方漂浮着,那个小孩完全在别的某个地方。
“就玩一轮,”汤米说道。
“你已经死了?”查理说。
“我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那小孩沉默了片刻。他用袖子擦掉流进嘴巴里的鼻涕。他低声含糊地说了些什么。
查理欲言又止。他的胸口发疼。他能感到那些话在他的喉咙里燃烧,所以他开口了。“妈妈让我跟你说,要你回家吃午饭。从奥斯卡家里回来。她让我告诉你的。但是我因为你弄坏了我的潜水艇而生气,我就不想跟你讲话,所以我就没有跟你说。而如果也许我说了,你可能会早一点回家——也许那样——”
“不,”查理说。“那是我的,而你碰都不能碰一下。”之后汤米将潜水艇从他手里夺了过来,就在那时,潜望镜碎成了两块。
“我很抱歉我弄坏了你的潜水艇,”小孩说。
“是啊。我很快就死掉了。”
“噢,你是说汤米的东西。嗯,我们保留了一段时间。”
“保利。”
小孩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曾叫它为他们的堡垒。他们将东西存放在那里——汤米写了几个月的日记,查理收藏的石头,他们从牙医办公室偷来的关于枪和汽车的杂志。有时候汤米喜欢将树蜂带过去,让它像在丛林里一样到处跑。直到去年,查理开始上去吸大麻过瘾。
他见到汤米的最后一次。最后那一天。他们大吵了一架。他爸爸从一段很长时间的巡演回到家,并为查理带了一艘崭新的闪闪发亮的潜水艇,而汤米只得到了一本书,哎呀,他气极了。汤米想玩他的潜水艇,他不停地说就玩一轮,但是查理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汤米想要的,总是相反的情况,而他很喜欢这艘汤米想要的崭新的发亮的潜水艇,他就说,“不行。”他说,“去要你自己讨厌的潜水艇。”
那些在他外婆家的漫长的时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来了。跪在粗毛地毯上,外婆的福音音乐在她的老唱机上播放着,想知道家里在发生什么,他们有没有找到他哥哥。他们从未谈论过那件事。“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会第一个知道,”她会说,“所以让那些人去做他们必须做的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能回家。”她那时候身体已经不行了,她的双脚肿胀得如此厉害,以至于她几乎无法从轮椅上下来跪着祈祷。但是他也无法祈祷。他太害怕了。
“我不知道怎么成的,”那孩子说。
“我的整个身体都在下沉,那里很深,水很冷。那里面冷极了,查理,水淹没了我的头,又冷又臭。我努力让头浮在水面上,叫着喊着,但是他不让我出来,查理,他不让我出来,所以我一直喊,每一次我身体里面都很疼,我身上真的很疼,但是我一直在喊,没有人过来,一直没有人过来,我在里面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我做不到了。我尽力了,查理,我真的尽力了,但是我没有劲再抬头了。那下面很冷,我呼吸不了。我能看到阳光照进水里,光线很刺眼,照得铁桶都亮了。阳光很明亮。我能看到光线照进水里。然后我就死了。”
“你在下沉?”
他点点头。
“他妈的。保罗·克利福德。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现在他得让自己魁梧的身躯爬过那个洞。
“不,查理。你当时还很小。”
查理在他旁边蹲下来。“他们都在找你,you know.”
“是呀,她讨厌蜥蜴。”
“发生什么了?”查理问。他已经等了很多年想知道答案了。那小孩没有吭声。他的鼻子又开始流鼻涕了。那只蜥蜴从他手臂上缓缓爬到地上,所以查理将它提起来并将那冰凉、呼吸着的躯体放入手中。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沙沙声。有个人在下面,呼吸声传来。那个人没有说话。
他面露喜色。“你也回来了?”
“混账。保罗·克利福德?他做了什么?”
那只蜥蜴不见了。那是查理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有人将树蜂从他房里的水箱带走了。
他们安静下来了。那孩子用手掌抚摸着蜥蜴背上的尖刺。
“保利?”
“就是。”
“我们的房间。东西没有了。”
他看着小孩。幼小的流着鼻涕的白人小孩,既是又不是他的哥哥。他无法理解。他试都不没有试一下。
他飞快地从后门出去,穿过后院和喂鸟器,直到他走到树林的边缘。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橡树,树皮里深深钉着木质钉子,钉子之上是有一天他父亲试图建一个树屋而钉在一起的一些木板。那个树屋从来没有完成——建那个东西比父亲想象的要在结构上复杂多了。他曾对稳定性和支撑做出郑重许诺,但从未完成它,而他们的母亲禁止他们爬上去,因为那只是一块地板,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扶手或墙壁来防止他们摔下去。但是他和汤米有时候还是会偷偷溜上去,当他们不行被找到的时候。那里很高,夏天的时候叶子遮挡住了,所以你看不到它。
“我没有。爸爸让妈妈这么做的。他说一旦我回来之后,那会对我影响不好。”
“什么?”
“谁?”
“谢谢你照顾树蜂。”
“无论如何,我很抱歉,”那个小孩现在说。
“我弄坏它因为我很生气。它太漂亮了,”那孩子说。“我从来没有过像那样的潜水艇。”
“他就是那个……杀了我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本来站在那里,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黑暗。当我醒来时,我在下沉。”
“你是说保罗·克利福德?”
“没关系。”
他对汤米的所有感情都锁在了某处的一个房间里,而现在房间门打开了,感情喷薄而出。
“没关系。那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你试试的,”查理说。他突然想到他在把这个小孩当做汤米来和他讲话。然后他就想到(那些想法连续击打着他,让他眼前冒星星)只有他和汤米才知道汤米把潜望镜弄坏了。他本来打算让他哥哥为了这事而陷入麻烦的,但是他在查理有机会之前便失踪了。他透过沙沙作响的树枝看向外面的黑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一屁股坐下来,将长腿伸长到悬着的地板上。看:这里是他的身体,他的腿上起了鸡皮疙瘩,他闪亮的短裤,他的高帮鞋。
“谁?”
“他朝你开枪?因为你想玩一轮?”
“我当时正骑着自行车去奥斯卡家里,然后我看到了亚伦的哥哥保利在那里。他说——他说他有一把步枪,而我确实想用它来射击试试,那只需要一小会。所以我说好,因为他说只要一小会,而你知道妈妈从来不会让我们碰枪。”
“我们的房间不一样了。”
“不,查理。无论如何,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她不想要我,查理。”
“什么?”
他点点头。
“保罗·克利福德?住在街边的保利?他是那个——杀了你的人?”
那孩子上下轻抚着蜥蜴的一边,树蜂用它黄色的眼睛回望着他。他想知道它有没有想念汤米并已经认出他了,还是这对蜥蜴来说只不过平常的一天罢了。
那个孩子在黑暗里坐在木板上,双手抱膝,树蜂懒洋洋地依靠在他的手臂上。那个孩子看起来一团糟。他涕泪交加。
“我带它去了外婆家,”他说着,并开始笑了起来。“有一次我将它放出来到她的地毯上就是为了吓唬她。她可一点都不喜欢。”
“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事很抱歉,”查理最终说道。
“所以我们就去了树林里射击,他射了所有的瓶子后,都不肯让我玩一轮。我就问他能不能让我来一轮,然后他就朝我开枪了。”
“保利。住在街边的?”
“妈妈。她不想看见我。她完全忘了我。而我从一出生,就一直试图回到这里。”
“爸爸给你的那艘潜水艇。”
“天啊,噢,天啊,噢,老天啊。”他除了那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看到他的哥哥汤米淹没在水里。他们所有人都在水下,汤米和他自己,还有他们的爸爸妈妈,所有人都在水下,在冰水里被淹没。
他在找那个孩子,然后他看到树蜂不见了,之后他就知道了。他就是他妈的知道那个孩子在哪。
“那些蜥蜴的书。我的手套、球棒和我的冠军奖杯。”
“没什么,”查理说。突然之间,他为自己感到无比自豪,能让汤米的蜥蜴活了这么多年。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自豪感冲刷了一遍,就像他小时候投了一个好球时,汤米会说,“好球,查理!”
“嗯,我当时住在我外婆家,你知道的,在最初的六个月左右。在妈妈和爸爸出去找——找汤米的时候。”
“还有蛇。”
他的嗨劲已经消退了,但是是由于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仿佛一切都不对劲,并且不会再好起来了。那是种熟悉的感觉。没有喝醉的感觉。
“我见过他了,”那小孩最终开口说。
“什么东西?”
“是啊。”
“谁照顾树蜂呢?”孩子问。
查理张着嘴坐在那里。他突然想起他应该闭上嘴巴。“你就是他,不是吗?”他说,对自己口里冒出的这句话感到吃惊。“你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一只手放在小孩的背上,并以小圆圈揉着。小孩大口喘息着,背部前后移动着。没事的,查理想。你继续保持呼吸。你现在只用呼吸。为了我们所有人呼吸。你在那项得分上面需要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