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有人说,您的文章更多地关注自身修炼而非家国大事,就停留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修身”境界。您对这个说法怎么看?诚然,这个社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假如您是手握手术刀的医生,您会从哪个方面开始治疗?
答:我完全不在乎标签和身份,随人们怎么称呼,我无所谓。我一向认为,在精神领域是不存在严格分工的,文史哲本是一家。就我自己而言,我自小喜欢想哲学问题,也喜欢看文学书籍,因此,在后来的写作中,用文学的方式写哲学的内容,就成了一件自然的事,我觉得这样做最舒服,和我的性情最吻合。
问:能否向我们透露一下,目前正在准备什么书的写作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想写这本?)
问:现代社会十分看重财富、名利等物质的东西,而且往往以这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社会就是有一种力量推着你不得不去遵从这样的价值观。这种悖论,要怎么逃离?
问:您身上有很多标签,哲学家和作家这两个身份,您更喜欢哪一个,更愿意把哪一个当作主业?或者说,它们是如何有机地融合到一起的?
答:不得不遵从?为什么?关键是你是否确立了自己清晰而坚定的价值观,如果确立了,你就不会被社会潮流推着走。在我看来,人在世上活的就是一个价值观,不同的价值观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因此,在价值观的问题上,一个人必须认真思考,自己做主。当然,现在许多年轻人都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我不主张清高,生存问题不解决,是清高不下去的。但是,内心要清醒,要有自己的精神目标,有没有是大不一样的。有精神目标的人,他在解决生存问题时就能保持一种内心力量,不致被贫困压倒,也不致被诱惑败坏,而当他基本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就能及时地走上自己的人生追求之路,不再是为谋生而工作,而是真正拥有自己的事业。
问:您说过,“要读那些永恒的书”,什么叫永恒的书?现在社会节奏很快,人们留给书籍的时间越来越少。一些赫赫有名的世界名著,竟然很多都被束之高阁,甚至有些孩子连中国四大名著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作为一个哲学家,您对这种现象怎么看?作为一个作家,您是否担心自己著作的明天?
答:认为哲学虚幻、遥不可及,这本身是一种误解。许多大哲学家的书写得也相当通俗易懂,而且生动活泼。我写作时有一个基本态度,就是尽量写自己真正感受到和想明白的东西。除去那些非常专业的著作,有些人的文章之所以晦涩难懂,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在写自己没有感受到和想明白的东西。
2011年2月
问:您是否听说过“男不可不读王小波,女不可不读周国平”这句话?这句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女性对您的推崇(您说到了她们的心坎里),也在一定程度上会让人以为,您的读者以女性为主。您对这个说法有什么看法?
答:我有许多写作计划,但往往只能完成很少一部分,致使大多数计划不断地往后推延。所以,我不好意思透露了,完成了一个说一个吧。
问:刚刚得知您有博客的那一瞬间有点惊讶,一直觉得您是喜欢将自己藏在幕后的(不知道这个判断是否失准)。为什么会想起开博客?想通过博客和博友们交流些什么?现在保留着怎么样的一种更新频率?
答:我的文章曾经多次谈到这个话题。在今日社会急功近利的总体氛围中,一般考生把就业前景树为选择专业的首要标准,因此,毫不奇怪,不但文史哲一类人文学科,而且数理化一类自然科学基础学科,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了冷门,而财经、法律、计算机等实用性强的学科则成了显学。不过,我一向认为,一个国家不需要有许多以哲学为专业的人,就像不需要有许多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一样。更确切地说,不是不需要,而是不可能,作为一门学科的哲学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和思辨性,对之真正有兴趣和能力的人是决不会多的。但是,这决不等于说一个国家不需要哲学。作为对世界和人类根本问题的思考,哲学代表了一个民族在精神上所站立的高度,决定了它能否作为一个优秀民族在世界上发挥作用。真正令人忧虑的是我们民族今天所表现出来的严重世俗化倾向,对于物质财富的热衷和对于精神价值的轻蔑。如果青少年中智商较高的人都一窝蜂奔实用性专业而去了,我们就很难再指望哲学人文科学会出现繁荣的局面。其实,即如经济、法律等似乎偏于实用的学科,从业者若没有哲学的功底,也是绝不会有大出息的。不过,如果广义地看哲学,哲学在商业社会的处境是矛盾的,一方面,追逐实利的普遍倾向必然使它受到冷落,另一方面,追逐实利的结果是精神空虚,凡是感受到这种空虚并且渴望改变的人就可能愈加倾心于哲学。所以,我曾经说过:哲学既是这个时代的弃妇,又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
答:如果在一生中已经尽我之能品尝了人生的美好,也承受了人生的苦难,就可以说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了。然而,正因为如此,只走一遭未免太少了。一个好的人生留给人的既是最大的满足,又是最大的依恋。
答:我不算多产,你们看到我出了许多书,其实大多是旧作的重版或选编,新作品不多,严格意义上的新书,一年有一本就不错了。我基本上天天都在工作,包括阅读和写作,因为我喜欢,乐在其中,不让我工作我反而会非常难受。不过,我写东西比较慢,平均一天也就写几百字。当然也有写得快的时候,情绪饱满,思路顺,一天两三千字。灵感枯竭怎么办?很简单,不要硬写嘛,硬写出来的东西一定糟糕。我会停下笔来读书,在读书的过程中,我自己的思绪、灵感、积累会被唤醒,就又有了写作的冲动和题材。
问:您是一个非常多产的作家,请问您是如何做到几十年如一日地笔耕不辍?能简单给我们描述一下您写作的状态吗?(需要怎么样的环境,每天能写多少,会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吗,那时怎么办等等。)
答:曾经有人问我的养生之道,我说是抽烟、喝酒、熬夜。这当然是半开玩笑,虽然我说的是事实。我始终认为,人的身体是受心灵支配的,心态好是最好的养生。怎么做到心态好?我的体会是,一定要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快乐的工作是养生的良药。当然,也不妨有一些健体的运动,但心态要放松。我敢肯定,一个人太在乎自己的身体,这个身体一定会出毛病。在今天的中国,打着养生旗号的骗术最容易成功,往往骗倒一大片。在图书畅销榜上,也是养生书独占鳌头,经久不衰。我推测许多人的心态可能是,没别的事可关心了,或者关心了也没用,就关心自己的身体吧。可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养生上,养生几乎成了人生的全部目的和意义,这么紧张兮兮的一种心态,真的能把生养好吗?
答:我的博客是新浪主动给我开的,至今已有五年多,最近新浪和腾讯又给我开了微博。我和大多数开博客和微博的人不同,并没有频繁地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和瞬时感受曝光。我绝不会这样做,这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将自己藏在幕后,主要的原因是,我觉得随时向人报告自己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想法是特别无聊的,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沉默中的酝酿十分重要,在公众面前频频亮相几乎是一种自残。在多数情况下,我只是从我已写的文字中挑选一些贴在博客和微博上,大致上一周更新一次。我认为效果是好的,一是扩展了我的读者面,许多人是通过这个渠道读到我的文字的,二是能够很快得到读者的反馈,这对我的思考和写作是良好的激励。
答:我说的永恒的书,是指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经典之为经典,就在于其中凝聚了对人类基本境况的观察和思考,因而具有永恒的价值。现在社会上急功近利的风气和网络媒介的强势对于阅读经典的确造成了巨大冲击,我认为是很可悲的。不过,事实上,经典作品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版,证明它们仍拥有基本的读者群,火种仍在传承,绝不会熄灭。至于我自己的作品,我不关心它们明天会怎样,今天拥有众多读者就可以了。我从来不认为我的作品有传世的价值,因此也绝不追求这个目标。我一再说,我的作用仅在于把读者引到经典作品面前,我不会无知和自信到认为我的作品能成为经典。我二十多年前的作品现在仍有许多人喜欢读,这个情况已经大大超过我的期望了,为此我既感到满意,又感到惭愧。
答:我读书分两种情况,一是根据我的研究和写作计划比较系统地读,二是随便翻翻。博客上那篇读《务虚笔记》的文章是旧文,因为史铁生去世,所以重新发表。顺便说说,在我看来,中国当代作家中如果有人可称伟大,唯史铁生一人而已。我从来不给人开书单,因为我认为,读书是个人的精神生活,适合于每个人的书必是不同的,必须自己去寻找。我的建议只有一条,就是多读经典作品。
问:哲学总给人虚幻、遥不可及的感觉,但您的哲学很生活,通俗易懂,仿佛都是身边小事,很容易让人感同身受。您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问:我们都在追寻着幸福,在您看来,什么是大众版的幸福呢?您个人的幸福又是什么?
答:老有人对我提到这句话,当然知道啊。我的确有许多热心的女读者,对此我只感到愉快,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我揣测,女性之所以喜欢我的书,原因可能有二。第一,我比较能够欣赏女性并体会她们的心理,谁不喜欢听中肯的恭维呀。第二,女性离功利战场比男性远,心比较静,又看重情感生活,容易与我的价值取向产生共鸣。不过,我的读者未必是以女性为主,我也有许多男性读者,并且和其中一些人成了朋友。
问:是什么让您能够将生与死、灵与形、爱与孤独、执着与超脱、苦难与幸福等问题思考得如此深刻?这需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某些精神上的压力吗?换言之,您为之付出了哪些代价?
答:其实,对于我来说,你提到的这些人生大问题完全不是抽象的,它们都是我的生活中和灵魂中的问题。因此,我不是刻意去想这些问题,而是无法回避,必须开导自己,为自己解除困惑。我不认为我的思考有多么深刻,事实上,许多困惑仍在,我做到的只是比较真实罢了。既然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不能骗自己,给自己一个虚假的解决。我不觉得这个过程给了我多大的精神压力,或让我付出了什么代价,问题已经在那里,你不去想,它们成为隐痛,更受折磨,不如坦然面对它们。
答:好,说一说我的大众版的幸福观。在我看来,一个人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且靠这养活自己,同时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且使他(她)们也感到快乐,即可称幸福。用这个标准衡量,我可以算是幸福的。现在我的生活基本上由两件事情组成,一是读书和写作,我从中获得灵魂的享受,另一是亲情和友情,我从中获得生命的享受。人最宝贵的两样东西,生命和灵魂,在这两件事情中得到了妥善的安放和真实的满足,夫复何求,所以我过着很安静的生活。
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那段名言大家都很熟悉,我借它来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人的一生应当怎么度过,才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呢?
问:应该有不止一个人说过您看上去比您实际年龄年轻吧,大家都很好奇,也很想知道,您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有什么养生秘诀?希望您与我们分享一下关于年龄、成长和衰老这个话题。
问:现在看哲学的人比以前明显少了,人们都一股脑儿涌向那些容易就业、收入不菲的专业、行业,对于哲学的这种“没落”,希望听听您的见解。
答:至高无上的位置。其实,这是人之常情,我相信每个有爱心的父亲和母亲都有同感。我写书,不是为了向孩子表达爱,因为我的表达在和孩子共同生活时早已天天在进行,也不是为了与人分享这爱,因为从根本上说是无法分享的。最主要的动机是,把我的人生中最珍贵的经历记录下来,不让它们被岁月湮没。
问:痴情这个词语向来是在爱情中出现,但当我们听到您被冠以“最痴情的父亲”时,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这个词用错了。讲讲您对两个女儿的爱吧,为她们写书是您向她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吗?爱的喜悦和悲伤都需要与人分享吗?妞妞和啾啾在您的生命中占据着怎么样的一个位置?
答:儒家把修身看作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和基础,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个修身不能局限于道德修养,应该深入到灵魂的层面,关注人生觉悟和精神素质的提升。现在的问题是,关注这个层面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太热衷于在治国、平天下方面一展抱负,恰恰不重视灵魂层面上的修身,在这一点上还不如古人。一个内心没有精神目标的人,他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在内涵上会是肤浅的,在动机上可能是功利的。其实我也并非不关心社会问题,你们看一看我近些年的文章和讲演,对此多有涉及。我一直强调的观点是,在转型时期的中国,我们最缺少、最需要的东西,一是信仰,二是法治,没有精神文化转型和社会秩序转型的配套,经济转型绝不可能孤立地成功。
问:您最近都在看什么书?我注意到您博客上最新的更新是关于读《务虚笔记》的。如果要您给现代人开一个书单,您一般会推荐他们看哪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