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夫人,他们只能提高消费品的价格,由于对这些东西的格外大量的需求,以及货币在我们中间的流通,对我们来说还应该是利大于弊的。我们的屠宰商们和面包师傅,一般说来如果他们不能给我们带来财富他们自己也富不了。如果他们没有收益,我们的房租就得不到保证,因此我们的房屋的价格应该增值,这样才能和他们的利润成正比。”
专门为了让她高兴,这一行人就转弯向悬崖出发,可是他们刚一出了图书馆就碰见了两位女士,后者的到来使得他们改变计划成为必要的了。原来是丹海姆夫人和布利利吞小姐。她们刚刚去过特拉法尔加府,然后就径直来到了图书馆。虽然丹海姆夫人非常富有活力,不可能把散步一小时当成很累的事情而非休息不可,而且还一直在说她们要回家去,但是帕克夫妇知道他们非打道回府不可了,而且必须邀请她俩一道喝茶,这才是对待她的最得体的态度,因此去悬崖漫步就让位给了马上打道回府。
午餐后这一群人很快就行动了。帕克先生急不可耐地要早早地参观图书馆,尤其对于那里的认捐簿他更是想先睹为快。夏洛特也是一样的高兴,她希望快点儿走,能看到的东西越多越好,因为那里是全新的世界。这天风和日丽,适于去海边散步嬉戏,他们出发时正是一天中非常静谧的时候,几乎在每一处住所里都正在进行着午餐和午餐后小坐的重大事宜;可能会看见一位形单影只的孤老头子这里走走那里站站,为了身体的健康他不得不早早出来散步,但是总的来说,这里人迹全无,无论是在泰利斯台地,抑或是悬崖还是沙滩,都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这间图书馆当然是应有尽有;世界若没有了它们就不成其为世界了,一切没有用处的东西都可能在这里找到。置身于这么多美丽的诱惑之中,尽管帕克先生鼓动她大量花钱而使她产生了无尽好感,但夏洛特开始觉得她必须克制自己了——或者毋宁说她省悟到处于二十三岁的年龄,她没有借口不这样做——第一天下午就把自己的钱花得精光,有点儿太不像话了。她拿起了一本书;碰巧是一卷《卡米拉》。她没经历过卡米拉那样的青年时代,她也无意去体味她的那份苦难——这样想着,她从琳琅满目的指环手镯柜台前转过身去,强压下更多的购买欲去付钱了。
“就是,我听说过。因为他们的钱包都是鼓鼓的,没准儿他们还一心以为自己能跟你们这些古老的乡村世家平起平坐呢。然而,他们这些人这样大把大把地撒钱,从来也不想一想他们是不是可能会种下导致物价上涨的恶果——我所听说过的西印金人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如果他们到我们中间来提高了我们这里的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我们可不会大大感激他们的,帕克先生。”
“我相信,比起西印度人来,再没有别的人花起钱来更像流水一般了。”帕克先生指出来。
各个专柜都是空荡荡的——草帽和垂饰花边在屋里屋外到处可见,似乎任由它们自生自灭,管理图书馆的怀特比太太正坐在里间,读着一本小说,因为此时没人光顾。认捐簿不啻于一本备忘录。上面写着丹海姆夫人和布利利吞小姐,她俩的名字可以说是打响了这一旅游季节的头一炮,其后不外乎是马修斯太太、马修斯小姐、E·马修斯小姐、H·马修斯小姐——布朗博士及太太——理查德·普莱特先生——史密斯·R·N·中尉、利特尔上尉——莱姆豪斯——简·费舍尔太太、费舍尔小姐、斯克罗格斯小姐——汉金牧师先生、伯德先生——下级法院律师、格雷法学学会——戴维斯太太和麦瑞-威瑟小姐。
帕克先生只是觉得这份名单不仅看不出来区别,而且也远不如他所希望的人数多。好在现在还只是七月份,八月份和九月份才是真正的旅游旺季;除此以外,原先已经说好的从苏里和坎伯威尔来的那两个大家庭,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了。
“天哪!我亲爱的先生,”她喊道,“你怎么能想到这种事情?我很遗憾你遇了车祸,但是要让我来说这全是你自讨苦吃。去找一个医生!嗯?我们在这儿要一个医生干什么?这只能鼓励那些仆人和穷小子一天到晚地想象他们自己生了病,如果身边就有个医生的话,噢!可别,可别让我们沙地屯也来这么一帮子人。我们会像现在这样过得很好的。这里有大海有草地,还有我的产奶的驴子——我曾经跟怀特比太太说过如果有人需要一台室内木马,他们花很公道的钱就能得到——(可怜的豪里斯先生的那台室内木马,还完好如新呢)。人们还想再要些什么别的东西呢?在这里我已经在世上足足活了七十年了,找医生没超过两次——这辈子连医生的面都没见过,我说的是为了我自己的缘故。而且我深信不疑,如果我那位可怜的亲爱的哈利爵士也从来没见过一个医生,那他肯定还能活到现在呢。十次出诊费,一次接一次,那个人全拿走了,就是他把他的命送了。我求你帕克先生,千万别把医生弄到这儿来。”
“不,不,”爵士夫人她老人家说,“我可不愿意让你们因为我的原因着着急急地喝茶。我知道你们喜欢晚点儿喝茶。我喝茶早的习惯不应该让我的邻居感到不方便。不,不,克莱拉小姐和我要回我们家去喝茶。我们出来没有别的打算,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来看看你们,想要确定你们是否真的来这儿了。现在我们要回家喝茶去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老人家说,“一家西印地人和一所学校。听起来很好。会带来钱的。”
话题完全转到了沙地屯上,看样子客人很多,会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旅游旺季。显而易见的是丹海姆夫人要比她的那位副手更加焦虑,更加害怕受损失。她希望这地方更快地塞满人,鉴于出现了某些住处廉价转租的情况,她似乎更加忧心忡忡、心烦意乱。戴安娜小姐提到的两个大家庭没有被忘掉。
身材修长袅娜,五官匀称秀美,肤如凝脂,肌骨莹润,长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仪态谦恭温婉,然而从谈吐中透露出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从她身上夏洛特看见的是所有一切小说最漂亮最令人销魂的女主人公们中间所可能有的顶顶完美的肖像,这许多小说也在怀特比太太的书架上摆着,她们刚刚把它们撇下了。这番想象的原因也许部分出自于她刚刚从一家流动图书馆出来,然而她怎么也不能将克莱拉与一个小说女主人公的意象截然分开。她与丹海姆夫人的这种关系更加有力地印证了这种意象!她似乎是有意使自己处于这种被虐待的地位。如此贫穷无依却又如此美丽高雅,似乎情况只能是这样的容不得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
说起他此番威灵敦之行的目的,可怜的帕克先生从丹海姆夫人那里和从妹妹们那里一样没有受到什么褒扬。
“噢!我亲爱的帕克太太,你真不应该,你干吗这么客气呢?我不过是正好碰上了时辰就顺便跟你道个好的。可是你这么盛情,我相信克莱拉小姐和我还是留下来好,恭敬不如从命嘛。”
话虽如此她还是朝着特拉法尔加府走去了,而且悠闲自在地在会客室落了座——进门时对于帕克夫人给仆人下达的立即上茶的命令,她似乎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见。夏洛特对于失掉这次散步的机会感到很欣慰,因为她现在正置身于她非常渴望看见的那几个人中间,早晨的谈话引起了她极大好奇心的正是她们两个人。她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她们两人。丹海姆夫人是中等身材,体格强壮,身板儿绷得直直的,一举一动都很利索,目光锐利机敏,显出一副非常自负的神气,但是她的面容并不让人讨厌。夏洛特依稀觉得虽然她的态度很直率,不免带有几分生硬,因为像她这种人总是认为自己说起话来可以直来直去的,可是她确实显得乐乐呵呵的,待人很热诚,对夏洛特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表现得很友好,对于她的老朋友们她则是衷心地热烈欢迎他们归来,使得大家都感到很亲切——至于布利利吞小姐,她的外表完全证实了帕克先生对她的赞美。夏洛特心想她没有见过比她更可爱,或者更让人感兴趣的年轻女子了。
“哦!是这么回事。可是我不会喜欢让屠户们的肉价提高的,虽然——而且我只要可能就一定要让肉价不断往下降。哎哟,我看见,那位年轻小姐在笑呢!我敢说她一定以为我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傻瓜,不过她到时候也会关心这类事情的。是的,是的,我亲爱的,请相信我的话,你到时候也会考虑屠户的猪肉价格的,虽然你不可能凑巧也有这么一大屋子的仆人需要养活,就像我现在似的。而且我确实认为那些人是真正享福的,就是那些雇用仆人最少的人。我不是个爱讲究排场的女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不是为了保留对于可怜的老豪里斯先生的怀念,我决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维持着沙地屯府的规模;这绝不是为了我自己的高兴。唔,帕克先生,那么说另外一家是一所寄宿学校了,一所法国寄宿学校,是不是?这倒也不坏。她们要住满六个礼拜。这么多人,谁知道要消耗掉多少东西需要多少驴奶啊!我目前有两头产奶的驴子。不过这些小丫头们可能会弄坏家具的。我希望她们会有一位厉害的女教师来照管她们。”
怀特比太太闻声立即从图书馆的里间跑出来迎接,以表示她再次见到帕克先生而感到很高兴。后者的态度自然是谁见了都喜欢的。这两个人忙不迭地交换着各种礼仪及互相表示着问候。这时夏洛特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加到了那份名单上,在这一行人里头一个表示了预祝这一旅游季节成功的心愿。一看见怀特比小姐匆匆忙忙地从梳妆室往下走,她马上就跑上前去为家里的人买东西。怀特比小姐满头的发卷亮闪闪的,浑身上下的小装饰品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殷勤备至地为夏洛特服务。
这种种感觉并不是任何罗曼司的影响在夏洛特身上激发出的。不,她是一个头脑非常冷静的年轻小姐,虽然读了大量的小说,给她的头脑提供了足够有趣的想象,但是她并没有被它们过度地影响着;因此在头五分钟里她幻想出来的种种虐待和迫害——这正应该是那位令人感兴趣的克莱拉所遭受的命运,这让她感到很好玩儿。她尤其是把丹海姆夫人一方对待克莱拉的最野蛮的做派想象得特别生动,但是从后来的观察中她却毫不迟疑地发现,她得承认,这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处得很好。在丹海姆夫人身上她挑不出有什么差错,除了她还是按照老派做法过于拘泥形式地管她叫克莱拉小姐——从克莱拉对待老太太的恭顺和关心的态度上也看不出有半点儿的不满意。她们一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保护人的善良,另一方表现出来的则是真心实意的尊重。
茶具端上来了。